虽然已经到了正月末,但塞北之地还是冷的让人畏惧。
不到三月之后,草原上根本看不到一丝绿色。
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风从北方吹过来无遮无拦,大的离谱。
草原人最担心的莫过于严冬季节的白毛风,一夜之间,牲畜就有可能全都冻死。
一场白毛风,草原上就能萧条的让人落泪。
前些年呼乞那延世吉为狼厥可汗的时候,亲自率领超过三十万狼骑南下侵扰大周。
当时正值雁门关惨败之后,狼厥部族本来无力兴兵南犯,正是因为一场大灾,草原各部族的牛羊被一场白毛风冻死了无数,缺少食物的草原人只能南下劫掠。
而今年的冬天,对于狼厥部族来说正经历着一场比凄厉狂暴的白毛风还要惨重的灾难。
这场灾难不是长生天降下来的惩罚,而是人祸。
铁勒人大举南下,自去年深秋开始的战争给各部族都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铁勒人的骑兵所过之处,犹如蝗虫过境一般。
小的部族直接被屠灭,大的部族最初看不到狼厥人的胜利希望所以也纷纷依附于札木合帐下。
而到了正月末,一场白毛风之后战争反而出现了转机。
狼厥圣女呼乞那朵颜派手下大将呼乞那重礼率领五千精选出来的狼骑杀到了铁勒人的家乡,用一场肆无忌惮的屠杀开始了对敌人的报复。
而几乎与此同时,铁勒人的骑兵也到了狼厥王庭。
但截然相反的是,狼厥人早有准备。
既然李洪基想到了围魏救赵这一计,自然也想到了敌人有可能使出同样的招数来。
在幽州虎贲重甲骤然出现杀退铁勒人之后,他便请呼乞那朵颜分兵守护狼厥王庭。
铁勒人的骑兵偷袭王庭,也没能瞒得住一直监视着他们的通闻府。
通闻府的力量在草原上相对薄弱,但已经熟悉了宁军战争法则的李洪基自然不会忽视这样的力量。
融入宁军之后,李洪基最大的收获便是知道了情报对于战争的重要性。
虽然他之前就很明白这一点,但归顺了沈宁之后才真正明白什么叫知己知彼。
从来没有一个人,将情报重视到了这个地步。
庞大的通闻府一旦运作起来,战争中很少再有秘密。
随李洪基进入草原的通闻府,到了塞北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搜景了一大批熟悉地形的牧民,许以厚利,让他们为向导。
这些人一直潜藏在铁勒人大营四周,一旦铁勒人有兵马出动立刻报知狼厥大军。
札木合这次又吃了亏,派去偷袭狼厥王庭的人马中了呼乞那朵颜的埋伏,近乎全灭。
而自家乡传来的消息却更让他愤怒,如果这一场战争再不结束的话,他只能带着人马狼狈的撤回家乡,对于心高气傲的札木合来说这无疑是很难接受的事。
所以,他决定速战速决。
在春暖之前将狼厥人击溃,这样他就无需再担心自己部族的事。
只要拿下王庭,杀尽狼厥精骑,镇压所有敢于反抗他的部族,整个草原就都是他的属地,至于家乡的损失……从各部族劫掠回来就是了。
虽然李婉容接连给他出的几个主意都没有收到成效,但这并不影响札木合对这个女人的宠爱。
这个女人身上的那种狐媚劲,是他在草原女子身上一直没有发现的东西。
草原上虽然不缺美丽的女子,但和中原女人比起来少了一种令人垂涎的柔美。
札木合虽然贵为铁勒大汗,但铁勒人自从被狼厥人赶到极北苦寒之地以后,便是他这个大汗,也没有见过如此国色倾城的中原人女子。
虽然手下将领们不时有人劝他,可刚愎固执的札木合依然想着将李婉容立为可敦。
对于李婉容来说,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所以,即便札木合可以容忍失败,她也不能容忍。
此时的李婉容,已经入魔。
如果说之前她视大周帝国为仇敌的话,那么现在她仇视的是所有中原人。
她宁愿让草原人的铁骑踏破中原河山,宁愿中原人百姓被草原人屠戮,此时的她,已经变态到了一种令人恐惧的地步。
她甚至仇恨自己的女儿。
如果不是乌溪其格将那个该死的中原人带到黑野部族的话,她现在还沉浸在两个男人的温柔呵护之中。
一个是她青梅竹马的男人,一个是给了她家的男人。
而那个叫沈宁的家伙,杀了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苏合格根,废了她的丈夫踏阳。
而她那个不孝的女儿,竟然对沈宁投怀送抱甘愿让整个部族臣服在沈宁的脚下。
这些仇恨,让她的心理彻底的扭曲。
在札木合的大帐里,看着愁眉苦脸的札木合。
李婉容摇动如水蛇一般的腰肢靠过去,贴在札木合的背后在他耳边轻轻呵气。
“我伟大的可汗,其实你完全不必为了牛羊的损失而愁苦……我听说西拉木伦河北面的霫人没有遭灾,而霫人的大单于苏啜新弥手里没有多少人马了,却有的是牛羊。
一个孱弱的部族,有什么理由不献出自己的财富来换取大汗您的庇护?”
札木合眼神一亮,一把将李婉容抱进怀里胡乱在她白皙的脖子上啃咬。
“你这妖精!总是能想到办法为我分担忧愁。”
“我是大汗的女人,不为大汗考虑还能为谁?
大汗可以下令苏啜新弥带着牛羊和骑兵赶来,如果他不来,屠灭了那个信奉白天鹅的部族就是了。
您是整个草原的主人,生杀之权在您的手里握着。
还有乌尔人,对狼厥人本来就极仇恨,埃里佛可是整天想着报仇呢。”
“如果您愿意,甚至可以派兵去白玉湖……黑野人的军队挡不住您麾下的铁骑,这几年休养生机,黑野人也很富庶。”
“那可是你原来的部族!”
札木合的动作一僵,忍不住看向李婉容的眼睛。
李婉容双手环抱着札木合的脖子,用舌尖舔过他的脸。
“大汗……为了您,我甘愿付出我的一切。”
“如果大汗愿意,我可以做向导,带着大军赶去白玉湖,黑野人的骑兵大部分都在呼乞那朵颜军中,黑野部族的防御很弱……
大汗,您的骑兵到达白玉湖的时候,将如同一群苍狼扑进了羊群。”
……
……
“牛羊牲畜的损失确实太大了些,士兵们必须要限制口粮了……如果再想不到办法的话,不出半个月咱们就要断粮。”
李洪基看了一眼坐在帅位上的呼乞那朵颜,犹豫了一下说道:“虽然景老将军北上的时候带来的一批军粮,但对于大军来说也是杯水车薪。
而且虎贲重骑虽然战力无双,但日常消耗而极大。”
坐在呼乞那朵颜身侧的景守信点了点头,轻抚着胡须说道:“老夫麾下的虎贲重骑,说起来只有八千人,但却有超过三万匹战马,还有一万六千名扈从辅兵……
而且,如果没有足够丰盛的食物,重骑的战力也必然受到影响。
这也是为什么以重骑的战力足以横扫草原,但一直不能出关的关键。”
“以当年大周之富庶,尚且支撑不住数万重骑远征所需之巨。
倾尽河北诸郡之力,也不过养活着八千虎贲而已。
且只能防,而难以攻。”
他转头看向呼乞那朵颜说道:“不过倒也不必太过担心,咱们面对的困难,札木合也要面对。
而且他麾下兵力更多,消耗更大。
这一场白毛风让咱们损失惨重,但还能扛得住半个月。
老夫估计着……札木合连十天都坚持不住。”
听到这里,呼乞那朵颜忽然眼神一亮。
“景老将军,依你之见,如果札木合粮草不济,将如何应对?”
“他还能如何?!”
景守信冷冷笑了笑道:“看他势大,草原上那些大大小小的部族都依附了过去。
此时不用他们什么时候用?
他们就相当于札木合养着的羊群!
不出意外的话,札木合必然给那些部族施压,让那些部族献出牛羊……如果有人不尊的话,他必然派兵屠戮一番。”
“屠戮一番……”
呼乞那朵颜点了点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李洪基看了她,又看了看景守信:“好像我知道该怎么办了,只是这样做的话,有损仁义……”
“仁义个屁!”
景守信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领兵十几年,你也算是个成名已久的将军,怎么还满嘴仁义道德这种屁话,老夫问你,是填饱肚子重要,还是将仁义道德重要!”
“这个……”
李洪基笑了笑道:“自然还是肚皮重要一些。”
“那不就得了!”
景守信笑道:“看来圣女你也想到了这个办法,既然你们都不愿意先说出来做这个恶人,那索性这个恶人就让老夫来做好了。
反正在塞北草原上,老夫的名声早就已经恶的凶狼一般。”
“而且……”
景守信道:“只要不被人识破,还能将那些墙头草逼过来站在咱们这边。
如今咱们缺粮草,也缺人马啊!”
“好!”
呼乞那朵颜坐直了身子,沉吟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战争对于草原上来说是一场灾难,有时候也可以说是一个平静安定的社会来临之前的风暴。
多死一些人,让各部族的损失都大一些,草原上就有更长一段时间的安宁。
在他们没有恢复之前,谁都没有力气再想着去厮杀,去抢夺。”
“如果你下不去手。”
景守信抱了抱拳说道:“老夫麾下的轻骑可以去办。”
“有劳景老将军了。”
呼乞那朵颜点了点头:“毕竟……他们都是我的臣民。”
……
……
自正月末开始,草原上的局势忽然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因为一场白毛风的缘故,铁勒人和狼厥人都缺少粮草。
而依附在双方各部族的单于们,在接下来的半个月之内几乎都收到了同样的消息。
他们的部族,遭受到了铁勒人的劫掠。
大约上万人的铁勒骑兵,风一样在草原上各部族的领地上卷过。
屠杀部族牧民,抢夺灾难之后本就剩余不多的牛羊。
这些该死的铁勒人丝毫没有给牧民们留下生机,哪怕是还在吃奶的羔羊都被抢走。
半个月之内,被这支铁勒人骑兵劫掠的部族就有六七个!
距离铁勒人大营三百里之外的埃伦部族曾经是狼厥人的臣属,部族人口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两万多人。
铁勒人南下之后,为了避免部族有被屠灭的危险,部族单于庆格尔泰宣布臣服于札木合大汗。
可铁勒人没有给他们保护,而是给他们带来了灾难。
就在正月的最后一天,一支超过万人的铁勒人骑兵闯进了埃伦部族的营地。
这支铁勒骑兵见人就杀,根本不顾牧民们匍匐在地的哀求。
部族中超过半数的牧民都被杀死,所有的牛羊都被抢走。
看着满目的尸体,燃烧的营帐,庆格尔泰跪倒在地上老泪纵横。
“我已经臣服于札木合大汗,为什么还要屠杀我的部族?!”
他的质问声显得那么无力,就如同他的眼泪一样无法挽回部族的损失。
站在他面前身材高大的将领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他只是摆了摆手,下令大军将所有牛羊带走。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人忽然尖声呼喊起来:“他们不是铁勒人,他!”
这个草原女人惊恐的指着面前的一个铁勒骑兵喊道:“他说了一句中原人的话!”
庆格尔泰身子猛的一颤,看向面前的将领眼神中都是恐惧和仇恨。
“你不该说出来的。”
领军的将领缓步走到那个女人身边,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你是个中原人?”
那女人恐惧的点了点头,然后又拼命的摇头。
她已经知道自己犯了个大错,如果能够挽回的话她绝不会再喊出来。
领军的将领冷冷的瞪了一眼下意识说了一句回营吃肉的骑兵。
“回去之后自己领二十军棍,再有下次我直接砍了你的脑袋。”
那骑兵行了个军礼,一脸愧疚。
“屠了吧……一个都不要剩下。”
领军的将领看着那个女子认真的说道:“我本来还想留下老人妇女和孩子,也算给你们这个部族留一线生机……
你不要怪我,是你自己逼我的。
虽然你是个中原人,但你既然已经选择在这里定居,那么就只能接受和他们一样的命运……
虽然我不希望在异域他乡还要杀死中原人……但我没有别的选择。”
“多美好的生命……可惜你不留恋。”
他摆了摆手,已经准备撤离的骑兵再起举起了弯刀。
“不!”
那个女子软软的跪倒在地,眼神里都是哀求。
哀求,没有任何意义。
屠杀,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