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九遣人将议事大帐里地图,沙盘和一应文书都搬进外账,他便知道,少主定要寸步不离守着夫人的。
不一会儿,诸位将军便风尘仆仆赶了过来,他们看到童岄将议事地点搬到起居大帐,心中便也明了。
童岄身为三军大将,无论何时何地也绝不可乱了方寸。清儿伤成这般,他又经丧子之痛,童岄深深呼下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先处理军务要紧。
诸位将军皆静默等在外面,见童岄出来,面上似是无恙,稍稍放下心,却有意无意往内帐瞟了几眼。
“将军,不知夫人……夫人如何?”田伍田将军小声问到。今日若无夫人舍命,将念念从乱阵中抢回来。若让南陵将念念捉了去,以此要挟济城军民开城门,定会将他们至于进退两难的地步!
田伍和靳尚将军对视一眼,又默默低下头。夫人大义,此一战已使全军上下钦佩不已。
“夫人伤重,好在无性命之忧,有劳诸位将军挂怀。”童岄把头别过去,佯装平静道。
“少主说哪里话,夫人深明大义,巾帼不让须眉,属下皆佩服得紧。”田伍将军低声道。军旅之人,平日说话声如洪钟,彼时怕吵到清儿,都尽力将声音压低。
童岄彼时心中当真万般滋味,没想到清儿……他曾跪在师父面前立誓,定护清儿周全,为她扫清邳州所有障碍。没想到竟让清儿豁出性命来,才得今日局面。
童岄想到此处,不禁红了眼睛,险些失态,好在稳住了。
“方才战势如何?”童岄哑着嗓子问。
“我军大胜,几乎将南陵军全歼。”田伍错失了如此擒贼擒王的机会,后悔不迭,“只奈何让南陵主帅逃回去了。”
“南陵公子冀心机深沉,精通兵法,怎会如此容易捉住。”童岄看出田伍心思,不禁宽慰道。
“重伤之人好生养伤,战死者登记造册,必要重恤。”童岄顿了顿,“还有,加强城防,日夜巡逻。我怕南陵趁虚而入,若有任何动向,即时来报我。”
“是,将军。”诸位将军各自领命出去了。童岄立时便去瞧清儿。
大战过后,军营开始换防,将重兵皆压在城门口,天色渐渐暗下来,帐里点起烛火,明明灭灭映着清儿苍白的脸,和满目愁容的童岄。
公子冀已然猜到清儿身份,定知童岄此时心乱如麻,无暇顾及其它,怕会深夜攻城,打他个措手不及。
“少主,您吃些东西吧?”童九端着两碟小菜和一碗粥水,将拄着额头沉思的童岄叫醒。
“我吃不下。”童岄看了眼童九端着的托盘,摇摇头,“你们也一天未吃了吧,我在这守着,都下去吃饭吧。”
“少主,您要注意身子,若累坏了,如何照顾夫人。”赵婆子心痛得紧,将童九手中的托盘接过来,放在童岄面前的桌上,又喊了声,“少主。”
童岄看看清儿,又看着赵婆子,他知赵婆子所说不假,便将碗筷接了过来。见此,赵婆子才放下心来,又将宁俞和童九放出去吃饭。
清儿脚步越走越急,直奔草庐而去。她自小与师父相依为命,如今她身在济城,不知师父和师母在鹿璃山如何了?
清儿急切推开草庐的门,果见院子一切如常,厨房炊烟正起,师母在厨房煮茶,茶香飘了满院。而院里菜畦正绿,几只下蛋的母鸡,正在菜畦里溜达。
无为彼时正坐在院中批改功课。
“师父。”清儿急急奔过去,跪在无为身前,眼泪便止也止不住。
“你怎么回来了?”无为听见清儿声音,讶异地抬起头,旋即看到清儿满脸泪水不住啜泣的样子,不觉叹下口气,“可是在济城受委屈了?”
“嗯。”清儿点点头,更加隐忍不住,伏在无为腿上哭得更凶。
无为一句话未说,只拍拍清儿肩膀,任她垂泪。这条路并不容易,他早已想到,不过看到清儿这般模样,心里还是痛了一痛。
半响,清儿哭累了,无为才开口:“你若不愿回济城,便留在鹿璃山,和师父师母一起过活。”
清儿哭够了,人也冷静下来?她抬起右手,用袖口将眼泪擦干摇摇头:“为人子,清儿本该留在鹿璃山照顾师父师母终老,奈何清儿不能如此回来。”
“好孩子。”无为欣慰地露出笑颜,复又叮嘱道,
“回去吧,若你在济城遇到无法开解的难处,师父便出山为你铺路,给你撑腰又如何。”
“嗯,”清儿重重点下头去,心内骤暖。她身后即有师父,亦不知还有什么可惧的。
夜半,麻沸散的药效渐渐褪去,清儿只觉周身都痛,痛得泪流满面,却醒也醒不过来,迷迷糊糊不停喊着什么。童岄俯身将耳朵凑近才听清,她声声都喊着师父,喊完师父便又喊痛。
童岄双目赤红,嘴角微微抽动,心痛不已。他伸手去抚清儿的脸,擦她眼泪,惊觉她脸颊额头已是滚烫。
“耿先生,耿先生。”童岄一声比一声喊得急。
耿先生听见童岄喊他,便嘱咐童九看好药炉,他便急步进帐,为清儿搭脉。
清儿烧得有些糊涂,嘴里不住喊着师父,只是哭,只是哭,泪水从她眼角淌下,湿了披散的头发,也湿了枕头和衣服。
“耿先生,您想想办法?”童岄已心如刀绞,一直为清儿擦眼泪,奈何擦干了,便又从眼角淌下。
“夫人心中积郁,哭一场也是好的,便也将心中积郁散了。”耿先生取出银针,扎在清儿手臂大穴上,一点点用力将针送入穴道,“我先为夫人施针退热。”
“积郁?”童岄大惊,旋即看着清儿苍白的脸,心渐渐沉了下去,悔痛不已。
“拿药来。”半晌,耿先生收了针,将童九唤进内帐。他接过药碗,给清儿喂下,又嘱咐宁俞,多喂清儿些温开水,助于退热。
耿先生和童岄守着清儿,喂药,喂水,施针,直至子时,清儿才渐渐止住眼泪,热度也慢慢退下来。
耿先生不禁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少主宽心,夫人身上有伤,才引发高热,热度已退,也睡沉了。”
童岄整个人跌坐在塌上,旋即突然想起什么,问
童九:“现在是何时辰?”
“快到丑时。”
“给我披甲,我需得去城墙看看。”童岄说罢又满眼不放心地瞅了瞅清儿。他知自己此时不应离开清儿,但他身兼重则,济城和邳州两城军民性命他不得不顾,绝不可有任何差池。
赵婆子勘破童岄心思,便来安他的心:“夫人交给我们照顾,少主放心去守城。”
“少主放心,有属下在,绝不让夫人有任何差池。”
敌军还在虎视眈眈,耿先生知兹事体大,他见童岄放不心不下夫人,也来安童岄的心。
童岄放心不下地看了眼清儿,旋即与耿先生作揖:“童岄在此多谢耿先生了。”
“少主言重了,万万不可。”耿先生见童岄如此,吓了一跳,忙上前阻止童岄。
“披甲。”童岄握紧拳头,大步出了内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