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几日说来也无事,杜道长能算不假,可占卜总觉迟,东云露一麟,西云露一爪,求之则在,卦尽则无,终知天机之算,不可凭虚而得,时机不至,与其见鳞爪,何如鳞爪无。反正在观里也添不上什么用场,又何必窝在观里,他们可不像杜道长和玉真师姐,一屋不出而天眼能察。
风日清淑,小舟挂席,容与波上,看丹枫似火,芦花如雪,天高地下,鸢飞鱼跃。闲心而起,乘兴而往,人不知所游,惟漂流而已。漂流又最苦。况如此江山,此时情绪。溯溪流云去,树约风来,山剪秋眉。一片寻秋意,是凉花载雪,人在芦漪。
抛开了修士的身份,又一次不在天上看人间,躺仰水间,身似低低目亦开阔。荫溪乔木,无限清阴涵水绿;炊烟四野,秋雁一行飞欲下。随波蜿曲,忽有急流之感,忽有潋滟之叹,经行处,见陂岸起伏多态,竹木蓊郁,清流映带。小舟恰此时缠住水草如系岸停泊,三人再见恍然,此处不远不就是柏高真人筑园自隐的地方吗,还真是有缘呢!
系了小舟上岸,松竹在走,宋佳佳和林哲还拘束着修士的身份,池修明已经毫无无拘束地喊道:“退居先生在吗?我们又来玩了!”
“吱呀”一声门开,入内却没有见到柏高真人,正疑惑之时听见了柏高真人的声音,声音传来的方向是在小园西侧,没有记错的话那里栽种着一池和游仙观里一模一样的莲花。
“老夫现在有事忙着,你们自便。”
“哦”池修明应了一声就带着宋佳佳和林哲在小园里自便,他是真的准备自便,宋佳佳和林哲则是碍于身份,到底是前辈真人的居所,怎好无所顾忌?林哲以眼见清幽而不敢触之以手,宋佳佳干脆跟着池修明观赏小园。前次因为有可笑居士张以性情,他带走了众人所有的目光,以至于有些遗忘了橙香小院,桂冷闲庭。不过还未等花草争争入眼,半途就有一物吸引住了池修明的目光,此刻的桌案上镇着一张纸,若不是有清风吹动,他还没有注意到。走过去取下纸张,上面写着一首《浪淘沙》,纸上墨迹未干,显然是新作不久,池修明心中默读:
云气压虚阑,青失遥山。雨丝风絮一番番。上巳清明都过了,只是春寒。花发已无端,何况花残。飞来蝴蝶又成团。明日朱楼人睡起,莫卷帘看。
奇怪!在他的认知中柏高真人应该是一个追求心灵的宁静与幸福而与世隔离的前辈高人,可从这首词上看,前辈心中分明是别有情怀。而且现在是秋季,为何词上要写春寒?前辈这是怎么了?这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感觉中元节一过连前辈都变得不一样了!
“来了,来了”
“忙着栽种莲花有些来晚了”
这时小园西侧的竹林里映出柏高真人正挽着袖子走出,那形态粘渍看上去就像是摆弄了好一阵子莲花,池修明不由讶道:“前辈,你这是?”
“栽种莲花啊!”柏高真人看到了池修明手上的纸,但他全当不见。
“以前辈的本事,似乎不至于折腾成现在这样吧?”
“寻常人栽莲花不都是这样吗?老夫一自居山,彻底清闲,你想的那些老夫是能做到,不过这样做了不就没意思了吗?还有,不要叫什么前辈,你刚刚怎么叫的来着?”
前辈今日跳脱类可笑居士,而又没有可笑居士的狷狂怪僻,池修明纵然疑问意外还是自然回道:“退居先生”
“诶,人生有新故,老幼不相踰,我都退居了,你再喊前辈有什么意思?来吧,说说看,怎么今天又有空来我这儿了?”柏高真人边走边说来到桌案边上给三人分添了一盏茶,那形容举止当真见不出是一位前辈的姿态。
柏高真人既然不以前辈自诩,池修明当下更无顾忌:“我说是意外先生信吗?”
“意外?如何意外?”
“我们三人坐船闲游,未定方向而小舟送我们到此,难道不是意外吗?”池修明说话间已将那张写着《浪淘沙》的纸重新镇上。
柏高真人哈哈笑道:“这哪里是意外,分明就是缘分嘛!老夫这些天闲了有些闷,正想找人聊聊天呢,你们就来了。”
“怎么,可笑居士没来找前辈?”
“嘿,他哪里能想到老夫,再说了他就是来了也是来气人的!好了不说他了,你们来朱陵原也有些日子了,感觉怎么样?前些天不是还有两个重要的节日吗,既然来了朱陵原可有前去看看?”
池修明还在想借口呢柏高真人就将借口送了上来,这下好了,两人注定是要聊到一处了。
“都去看了,七夕节河岸潮涌,更有彩楼水云楼双楼较技,大家看上去都很开心呢!”
柏高真人点评道:“含笑入罗帏,人影灯光蘸,自古如此啊!”
“也有不一样的,彩楼有一位弹琵琶的秀卿姑娘技艺十分高妙,同行之人称祗应天上,难得人间,她在七夕节弹了一首风雷之音。”
“哦?七夕节可不是弹风雷之音的时候?难道没有人管吗?”
“千金价前,谁又能管呢?”
柏高真人摇了摇头:“富贵如浮云,金玉不为宝。能受此绝艺的,若没有此等心境是断然不能成就的。”
“那秀卿姑娘又为何要弹呢?”
“山阳夜笛,水面琵琶,大概这就是理由吧。”
“其实不光是七夕节,中元节也发生了一桩怪事,怪的离奇也不离奇。”
“哦,中元节又发生了什么样的怪事?”
“中元节闹鬼了。我知道这在我们耳中听来应该不觉得奇怪,中元节阴气滋长不就是容易滋生鬼吗?但这的的确确是一桩怪事,我听街上的人说锦身门的弟子甚至搬空了一座山来降伏鬼。”
柏高真人点点头:“这的确是一桩了不得的怪事。”
“先生难道不觉得吗?”
“觉得什么?”
“自中元节以后,朱陵原上的阴气是不是有些不同寻常的旺盛?”
“我也有类似的感觉,但不是阴气。”
池修明反问:“那是什么?”
柏高真人目光高眺说:“秋气!树树皆秋色,山山尽落晖。朱陵原四处弥漫秋气,肃杀萧条。”
“那先生又如何看如今的秋气呢?”
柏高真人笑了笑说:“白发岂堪供世事,青山自古有闲人。秋气也好,阴气也罢,到了我如今这个年岁,和我还有什么关系呢?”池修明还要再说什么却被柏高真人抬手阻断,柏高真人目光看远,天久阴而不雨,夕阳云树晚苍苍。可惜蜀山在座的三人里没有一个人能看懂天象的,他们不知道柏高真人在看什么,只听得柏高真人悠悠说道:“老夫有老友要来了,别久情犹热,交深语更繁,老夫恐怕会有很多话要同老友说,就不留你们了。”逐客令既下,三人自当知趣告辞,在他们走后,柏高真人望着三人的背影孤独地坐于小园中悠悠叹道:“不见旧耆老,但睹新少年,知人未易,人未易知啊!”接着闪电抽出纸张,灰烬于掌心之中,再袖手一扬,痕迹随风飘散。
解舟岸边,迎见一艘苍凉之舟,是秋的苍凉,舟中之人也如是,即便是风姿伟秀的形容也遮盖不住其苍凉的气概。舟中走下一位身着湖蓝色衣衫的中年道人,道人的手中还提着一把藏于鞘中而见形于外的宝剑,蜀山三人顿时心有灵犀一眼互看,均是瞧出了来历。
飞藿剑!
玄一真人!
朱陵十友中两位真人的会面!
不知怎么的,池修明有些忧心忡忡地看向暮云凝碧的天空,他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玄一真人自然也感知到有外人在此,但他眼不旁顾,目中惟有竹林深处的那座小园,还有小园里的那位老友。三人解舟上船,不再漂流,林哲以真气驱动,快过浪急,他们要立回游仙观!观门还未见,突然间云沉雨重,临到时,只见杜道长和玉真师姐已经迎在门口,池修明当即告之以今日之事,尤重于柏高真人和玄一真人相遇一事,而有关于天象之疑问,杜道长和玉真师姐听了之后不约而同地说道:“臣下有谋上者!”
一切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