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守宫
书名:白书 作者:湘君白发 本章字数:14402字 发布时间:2024-09-12

这是座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子,镇子背山面水,风光秀丽,屋舍鳞鳞,而且民风淳朴,路不拾遗,实在是个很适合长期居住然后和所爱之人白头到老的地方。已经是中午,亮眼的阳光洒落,镇子中间的主干道上刚刚行过一队骡马,泛起烟尘,烟尘当中出现三个身影,英俊的少年,穿着粉红色衣裙、天生丽质的少女,还有个留着齐刘海的小小孩童,他们是重明、秋练和落落,从莽苍山下来,奉师命去人世完成一件任务:绘制百妖图像,以传后世。


走过半日,并没有所遇,可是现在三个都有些疲惫,而且饥肠辘辘,需要好好祭祭五脏庙,因此他们选定了一家小酒馆,走了进去。


在厅堂的桌前落座,点了两斤羊肉,两斤面饼,还有蔬菜豆腐丝汤,不久,酒馆的老板娘林婕亲自给端上饭菜,道了声慢用。


重明他们走了长路,饿的不轻,眼中只有跟前的那小片地方,二话不说就大口吃起来,全然不顾旁边桌上望着他们就像望着三天没吃饭之乞丐的少年。


少年摸摸差点惊掉的下巴,发出声哂笑,煞有兴致地自斟自酌起来,一杯接一杯地喝。


就在此时,有对年轻的男女挽着手走了进来,带来阵香风。


那青年人粗布衣裳,眉清目秀,相貌不凡,好似书生模样,但形神颇为疲惫,很明显是血气不足,估计是偶感风寒,或者大病初愈。和他同来的女子玉簪螺髻,粉红色的衣裙清丽脱俗,眼如水波,面似桃花,开言自笑。


老板娘见了,走出柜台:“薛清、薛小玉你们两人怎么今天大驾光临,看样子,薛清的病是好了的!”


薛小玉点点头,满面笑意:“也真是神奇,昨晚上看着那么厉害,谁知天明后竟然没事。害得我还以为他死去,差点哭了整宿。”


薛清惭愧:“以后我再也不会想不开,那毒药吃下后当真痛苦万分!”


老板娘也甚感欣慰,看两人面上都有喜色,春风得意的样子,说道:“你们今天心情好,看来是要吃些好酒好菜了。”不等回答,又道:“吃饱喝足以后,是不是还有别的好事情呀?”


薛清和薛小玉两人深情地对望过,齐齐低头,而后薛清腼腆地说道:“我们已经把老屋卖掉,田地也卖出去,准备去到漳州城里居住,在那里,我们要开始新的生活。”


他们的老屋是很破旧不堪的,值不得多少钱,即便是把不多的几亩薄田也典卖出去,加在一起,同样无法让他们在州城安定下来。他们既然下如此决定,是由于服下毒药的薛清居然活了过来,醒来后看到桌上放着十余个金元宝。


于是两人垒土为香,天地为高堂,在院子里拜了三拜,成夫妻之礼。


薛清和薛小玉上了楼,老板娘喜笑颜开,吩咐伙计,给他们最好的雅间,沏上最香的茶,用最好的银质餐具,上最好的饭菜。


而在座位上坐着的那个刚刚哂笑重明等的少年却是默默地看着眼前发生的场景,他也住在这个镇子里,叫做杨守文,不仅和老板娘相熟多年,而且和薛清、薛小玉也住的相隔不远。幸福的两人显然已经沉浸在无比的幸福快乐中,看不到他们的身边还有位邻居在哪。


“他们终于可以去过自己喜欢的生活!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


杨守文自言自语,侧着身子,手里端着酒杯,眼巴巴地看着两人如对觅食鸽子般地奔上了二楼。


即便人影已不可看到,他依旧还在目光眈眈,仿佛他是在长亭外空旷辽远的地方目送着他们。


秋练瞥眼见看到杨守文的神态,凭借着女子敏锐的嗅觉已经嗅出什么,自言自语地道:“有人花好月圆,两情相悦,也有人孤芳自赏,一厢情愿,世事就是这样,让人好生无奈!”


“姑娘是在说我吗?”杨守文不打自招。


秋练依旧故我地说道:“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不能相守?身份的不同,还是他心存慈悲!按道理来说,若是有妖喜欢上某样东西,它们通常会有很多办法得到,最上不了台面的办法也能是:巧取豪夺。可他却在这里伤心,以酒来麻醉自己,我想我已猜到原因,就是他心地仁慈,有意成全。”


杨守文身上的妖气以及那种来自妖族清洁孤高的神态已经曝露了他的身份。


杨守文诧异地看着秋练,也打量着重明和落落,心想他们会不会是世间的捉妖师或阴阳师,因缘际会来到此处,看出了他的根底来源,故弄玄虚,说出这些话,然后下面就是能够想得到的情节了:彼此双方三言两语,言语不合,动起手来。


一念及此,杨守文突然生起很强地戒备之心,从桌边站起,摆出准备逃跑的姿态,毕竟他也不过是一只小妖,妖力又刚刚全都失去,根本没有应敌地资本。


“你们到底是谁?”杨守文惊问道。


“不管我们是谁,对你都是无害的,我们只是想要给你画个画像,顺便听听你的故事!”秋练语气温和地说道。


“只是这样?”杨守文困惑。


秋练道:”只是这样!”


之后,重明、秋练和落落付钱离开,跟随在杨守文身边,向前走去。


在城镇的边缘,有十余座风雨飘摇的屋子,长年累月,时光的侵蚀,已经让它们老旧不可明状,似乎夏日的暴雨就能将它们打回原来的样子,和泥土相融。屋舍旁边生长着几株大桑树,四五月时,应该常常挂满桑葚。


杨守文把重明他们带到有桑树的一座屋舍前,让重明他们坐在石桌边,然后煮茶待客。


落落喝口茶,看见墙壁上有特别的东西,忍不住打个寒颤,站起身,近前打量,看到了墙壁上的裂缝,再细看,发现缝隙里有守宫,而且还不是一只,是很多只,成百上千只——这些守宫全都趴在缝隙里睡觉。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这座房子完全是被守宫所占据,无处不在,或者换种方式更恰当,这座房子就是用守宫建造起来的。


想想都有点惊世脱俗。


重明、秋练也围过来,看了眼前震撼人心的场景,然后把目光放在了杨守文身上。


杨守文长身而立,望着远处的虚空,打开心扉,向重明他们吐露心事:“我是守宫,活了几百年的妖。很多人都渴求长生不老,可是却不知,始终不死也不是什么好事,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爱的人和物一个个离去。到最后只剩下茕茕孑立的自己,形影相吊,好似被世界和世人完全抛弃遗忘。”


守宫的故事。







1





守宫刚刚出生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座冷清清散发着逼人寒气的密闭屋舍和两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人。两个老人一个很胖,一个很瘦,穿着华贵,披头散发,走起路来颤巍巍的。他们不是夫妇,不是兄弟,只是因为年老无依而相互依赖。他们在屋中许多四四方方的石匣里饲养着守宫,除此之外,还有蟾蜍、毒蛇、蜈蚣等。


他们每天的中午都会等在门口,等着附近的农人将捉到的虫子、飞鸟和小鱼送来,只需要不多的铜钱,便可以给他们饲养的东西提供几日的食物。


“这些小家伙们怎么还是老样子,要多吃点,才可以长大,到时候······”这天,很胖的老人审视过几个石匣后,言语不清地说着,脸上泛起涟漪般的笑意,不过被雪白头发遮挡住的如死鱼眼般的双眼却散发出说不出的诡异和怪诞。


很瘦的老人在院子里的墙根处鬼鬼祟祟的,用耳朵贴着墙面,不时又换下另一边的耳朵,原来是在偷听刚刚离去几个农人的谈话。


“那两个老怪物给的钱慢慢变少,我们如此辛苦,也不过换到这点钱,再这样下去我可就放弃了,不会再给他们做牛马。”说话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边说边掂量手里少得可怜的银子。


年轻的农人口里不留情:“长得太吓人,还好是在白天,若是天黑以后给送去,保不齐会被吓死。”


走在最左边的农人道:“人不人鬼不鬼的,为何会活的这么久,他们该不会是把这些虫子、飞鸟当食物吃吧······想想就恶心。”


谈话声音渐渺,那几个穿着五花八门的农人远去,老人面无表情地走回来,但从他的眼角处轻轻流露出奸邪的笑容。


几天后,数年之间来过多次的几名农人在拿了银子之后,沿着那走过不知多少回的旧路回去,他们打算用这不多的钱买二两烧酒和一点熟肉,给妻子买朵珠花,给孩子买几块酥糖,又会是开心知足的一天。可是他们再没有发出抱怨声,而他们脸上洋溢着的浓浓笑意只是短暂地停留片刻,就立马被痛苦扭曲的表情所覆盖,因为他们在感觉到疼痛和眩晕后,发现拿着银子的手上出现紫黑色的印记。


印记从手掌蜿蜒而上,蔓延到半只手臂。


“银子上面有毒,我们上了老妖怪的当······”他们知道着道上当,但为时已晚,毒血流遍全身,神仙也难以相救。


他们一个个轰然倒下,面部也很快没有人色,黑黢黢的,如烧了很久的锅底,嘴角流出黑血,地上散乱地摆着数块细碎的银子。


忽然,隐没在附近的两个老人现身出来,他们用锦缎包裹着的枯瘦的手把银子捡起来,装进布袋,把那几具尸体放入小车上。


两个老人费力地推着,将尸体倒入屋旁的阴沟里,用土掩盖上。


这两个老人都是制毒的高手,养的这些毒虫都是他们的原料,那位偷听到谈话的老人回去后就将些许银子泡在毒液之中,次日后取出晾晒干,等到农人来送货时他用宽大的衣袖作为隔断拿起银子,交给对方。


毒死这些毫无戒备之心的平民百姓对他们来说易如反掌,在他们数十年的岁月中,死于他们手下的人不可计数。


某位告老还乡的忠臣义士在喝了水壶里的水后突然从马上摔落,一位在外面沾花惹草的男子吃过妻子煮的饭菜后口吐鲜血,开客栈的李老板家中的水井被投毒致使很多客人无辜丧命,吃了这对老人院门前花草的两匹骏马也口吐白沫而亡······


他们的手上沾满人的血,也不知杀了多少守宫,就为配制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的毒药。


虽然年迈,牙齿豁出很多的洞,啃个馒头也要把头摆出几个姿势,但他们的制毒本领却愈加的炉火纯青,昨日夜里,慕名而来的客人在扔下包银子后就离去了,约定好几日后来取药。两位老人兴奋不已,开密室的暗门,打开石匣,将许多守宫取出放血。


它也被紧紧攥在了手里,但是因为太瘦小,被那张枯瘦的大手扔出去,它迷迷瞪瞪着,断了尾,摇头晃脑地爬到阴暗的角落里去了!


在那个旮旯里,借着暗影的遮护,它亲眼目睹所有的守宫族类横尸桌上。


就在那晚两位老人将要制毒成功的时候,有个蒙面人闪了进来,剑光森森,熠熠生辉,如月下水波的剑光交错晃动两下,两位老人就身子歪倒,无声无息。尸身打碎了瓶瓶罐罐,毒液也横溢肆流。


它看得出闯进来的黑衣人就是早些天放下银子的客人,虽然他蒙着面,可是走路的姿势、身型体态以及那眼目中的寒光是绝不会改变的。这对胖瘦老人造下太多的杀孽,肯定是死于他们手下之人的后辈或朋友来报仇了冤的:这天肯定会来的,似乎迟延至今。


黑衣人临走之前,用烛火点燃帷幕,又引燃了木椅、木桌,很快,所有的所有都淹没在熊熊大火里。


它没有坐以待毙,在确定黑衣人走远以后,悄悄爬出去,在爬出暗室的时候不由得望了眼那两个脖颈处和胸口血迹凝结的老人,他们大张着嘴,满脸的错愕无措,似乎在死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样的神情在之前很多突然中毒死在他们手下的含冤者的脸上是常常能够看见的。


而且他们的双眼是睁着的,死不瞑目!


以前恢弘大气的屋舍变成片废墟,也成为它的天堂,它很快长成只成年守宫,独霸着这块风水宝地。


即便是丰衣足食,每日睡在留着灰烬的屋梁间,一张口就能捕猎到美味食物,清晨时可以喝到残缺瓦片上滴落的晨露,偶尔还能邂逅柔情蜜意的异性,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冬日蛰伏在缝隙间偷偷窥看雪花染白天地,回想着亲人在世时的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在它的心中,似乎总有如伏天秧苗般的东西在疯狂生长,它很想用那双大大的如玛瑙石般的眼睛好好看看这个缤纷多彩的世界。


十余年后,某个富有之家看中这里,用了很少的银两购到土地,大兴土木,建起座带有库房的庄园。


库房里放着各色的药酒,也堆放着满箩筐的人参、枸杞、桑葚、红枣、当归、地黄、龟甲兽骨、雪莲花、高山菊、干枯的守宫、干瘪的蛇胆、一丛丛的鹿茸······


每天早晨都有穿着同样浅白服饰的十余位小哥将这些东西端出,在院子里太阳下曝晒,到了傍晚,他们又从外面回来,将东西放回原处。


数月之后,许多辆马车停在外面,从上面搬运下许多坛烧酒,烧酒运到库房,而库房之中已经浸泡好的药酒被运出,放到马车上,奔向各地,换来银子。


那些小哥在上了年纪的总管的指导下将不同的配料放入酒坛,来泡出不同功效的药酒。


它很好奇地注视着眼前的场景,也不忘去到已死同类的身边,想看看有没有幸存下来的,可是它努力半天都毫无效果,而且因为它的不安分,发出“哗哗啦啦”的微弱声响,有个小哥听声辨位,蹑手蹑脚地走到箩筐前,伸手抓住正在往下面钻的它。


“你们看,这里面竟然有只活的守宫,看来它的命真大,没有被烤干。既然这样,只好让它在太阳下面慢慢死掉。”说着话放下手头的活,走了出去。


另外一个英气逼人、头束发带的小哥将守宫抢了过来:“这只守宫应该是在这房子里的,不是我们晒干的药材,它既然还活着,就由着它吧。”


“杨东,你这就是妇人之仁,已经杀了那么多守宫,又何必留下这个。”被抢去守宫的小哥有些忿忿,但又不得不忍气吞声,“总管对你青眼,他不在的时候我们自然都听你的,你若真想要留下它的命,我这个无名小卒也不敢有违······可是你抢我的东西,该怎么说。”


杨东听到这不冷不热的言语后,不回应,转向守宫:“你能够活下来,可以不死。”接着把它放在肩头。


它也似乎明白刚刚处境的危险,此刻竟然毫不反抗,安然地以他的肩膀为新的休憩之地。


它就这样和眼前叫杨东的人类少年结缘,成了最佳拍档,寸步不离,始终没有消失不见。




2






杨东在整理药材,在泡制药酒,和其他的少年在放着很多床铺的房间里呼呼酣睡,在和个美丽的女孩子星光下约会亲吻,在成为总管负责所有事物,在娶妻成家,在他的孩子呱呱坠地,在他也渐渐额头上有了皱纹、鬓发出现斑白,杨东也变成杨老爷,守宫始终都陪在他的身边。


可是人都会衰老死去的,杨老爷终于躺在病床上,他向围拢在身边的妻妾儿孙们交代后事,也不忘叮咛嘱咐他们照顾好他的朋友守宫:“是它带给我好运:自从无意间救下它之后,我的人生好运连连,做了总管,娶妻生子,并最终从主人的手上接下这个产业,拥有这个庄园。我死后,你们就要像对我那样对它!”


杨老爷说完话安详地闭上眼睛,而在他的肩膀处,大如蜥蜴的守宫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


不久后,这家中的儿孙找来个技艺高超的画师,画了杨老爷年轻时候的样子,他身穿淡白衣裤,站在很多晒着药材的竹篾附近,长身玉立,目光安宁地平视前方,而在他的手心里,则蜷缩着刚刚被救下来的守宫。


画像被挂于明堂,供奉香火。


杨家每个渐渐长大的男孩女孩,都会被带到明堂,看着画像里的先祖和守宫,听到过去的那桩往事。


不止如此,泡制药酒永不用守宫的习俗在杨老爷多年前提出后,就始终保存并延续下去。


又不知过去多少年,当滚滚狼烟在大地之上升腾时,杨家的后人不得不收拾行囊离开这里,那些仆人和佣工者也各自领到钱和家人逃命去了。


杨家的后人们要向安全的没有兵灾的地方去——西蜀益州。


听闻那里湿瘴之气较重,但相对于被屠戮,活下去更有诱 惑力,活着总是有更多的选择,况且人们传说的也多半是讹传。


那夜,杨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不下四十余口,准备数辆马车,装载金银、服饰、食物和名贵药材等后,在火把的照引下浩浩荡荡出发。夜幕是很好的掩护,其他的人也趁此逃命,不太宽阔的道路上挤满马车、骡车、牛车和徒步奔波者,各色火把和灯笼将那里变成璀璨夺目的繁华街市,犹如百妖百鬼夜行。


“不好,我们忘记明堂里那副画像,还有守宫。父亲在世的时候最看重的,我要回去取来。”杨东的小儿子杨平说着话,从马车上跳下来,“大哥,二哥,你们继续出发,不用等我,我取东西回来自会追上来的。”


说罢头也不回地返回。


在他的身后是哥哥们的叮咛,妻子和儿女的担忧,以及母亲的挂念:“定要快点回来,不可多耽误。我们会跟着队伍行进,你过来的时候好寻找些!唉,我们太着急出来,把画和它都忘记了。”


那些话在杨平的耳畔回响,被夜间的风吹散。


几乎全城的人都逃出来,杨平却去向相反的方向。人群中碰上熟悉的面孔,他也只是简单打个招呼,就继续往回赶,步步为营,左闪右躲,总算踉踉跄跄着来到那座宅院前。


杨平冲入前院,过了前面的那排房子,入回廊,走向后院,开门进到灯烛不息的明堂,将画卷起,又去寻觅守宫。


杨平找了它平时休息和进食的地方,毫无所获,就在他灰心丧气的时候,听到大门的方向传来阵马嘶声,以及噪杂的说话声。


随着粗鲁杂乱的说话声越来越近,杨平明白,贼兵已经入城,要把他们的家作为行营。


他动也动不了,脸色雪白,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清晰的念头浮上来:“看来,我这次是逃不掉!我······我或许不应该回来吧。”


突然,有个白净的手掌伸出,拉住杨平的手臂,杨平不由自主地被拖着而去,来到高高的围墙边,他身子轻轻跟着纵起,又飞落下去,平稳着地。救他的人小声道:“跟我来,不要出声!”


他们在黑暗中急行片刻,却见路上已有贼兵逻守往来,偷偷避于树后,趁着巡逻队伍过去的刹那间,他们就一阵风似地窜过去。就这样,救杨平的人依靠极好的身手将他送出城,又不忘向前送出数里之遥,才和他道别。


杨平死里逃生,恍如梦里,问:“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我们家,又为何救我?还请相告!”


杨平眼前的少年身材不高,鼻眼也是很玲珑娇小的,看上去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少年,但其目光炯炯有神,全身也仿佛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执着坚毅的品格可以让他坦然面对任何的灾祸和不幸。


这人其实就是杨平家中的那只守宫,月前,成了妖,拥有妖力,在杨平全家离去的时候他在房梁间看的分明,不过他是不会走的:此间之地是他拥有最多回忆的地方。


杨平去而复返,差点遭遇兵卒,他只好现身来救,却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我出现在你们家可不是为你家中的财物,自然也没有别的企图,至于为何要救你,是我不想让你也成为如蝼蚁般死去的平民,你要好好活着,继承杨老爷未尽的事业,到了西蜀之后,你们家也会重新开始新的生活。若是有缘的话,总会有某些避不开的理由让人们相遇,顺其自然,就是最好的选择!你快点去吧,你的家人还在路上等你。”


杨平听过这样的话,感对方处处为自己和家人着想,加之救命恩情,危险处处,也不再啰嗦不止,拱拱手:“大恩大德,永不会忘,回去定然供奉长生牌位。还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名字······名字?你叫我杨守文吧!”他以杨为姓,如此取名,自然是缘于当年杨家对自己的救命之恩。


杨平高兴地说道:“却是同源同宗,在下已记下。就此告辞。”而后转身离去。









3




杨守文望着他,望着那远方忽明忽暗的灯火,不由得感叹:“我受你们家的恩惠实多,尚未回报,这也或许是我最后为你们做的事吧。西蜀,距离这里很远,对于守宫来说,它是不会愿意离开故土的!再见了!”


他忽然意识到身后的地方有兵卒过来,身子晃了下,隐到路边的树后,缩在地上,显出原身守宫,一点点爬上树干。


几名兵卒过来,自言自语:“明明有个人的,怎么转眼间就不见,真是活见鬼!看来死的人太多,到处有幽魂出没,算了,还是不要多找麻烦。”说着话,已然走远。


杨守文回到杨家的宅子,变成守宫,看着那些兵卒每天大吃大喝,看着他们烧杀抢掠满载而归,看着他们在某个晚上匆匆集结,奔赴战场,一去不回!


那年四月,碧草和红花掩盖战火留下的痕迹。


四野漫漫,翠绿如烟。


很多外出逃难的人又都纷纷回来,杨守文站在城门外许多天,却不见杨家的人出现。


春雨如酥,淋湿路旁的柳树,淋湿满城屋顶,也淋湿他的衣裳和发丝。


他心中升起的那点希翼和渴望变得荡然无有,他的脚步迟迟,站立雨中,每个路过的人都想不通这个怪人为何事忧愁。


杨家的宅子被充公,一户有钱的人家将其买去,这个大户姓林,住进来的时候只有林老爷和他十多岁的女儿林婕,以及些老婆子和仆人丫鬟。


林老爷是名精明强干的生意人,常常奔赴各地去采买货物,一年之中只有几天在家。


林婕就在家中丫鬟的照顾下读书,做针织女红。


某个春末夏初的夜里,她发现房檐下的那只守宫,让丫鬟抱着她去捉,可是守宫非常机灵,滑不溜手,很快跑进瓦片下面去了。从那以后,每天晚上,林婕都会在房檐下发现它,它也总是那样安静地待着。一日日,一年年,该它出现的时候她能看到它,到蛰伏时节自然也就没有影踪。


林婕的父亲在又一次外出后却没再回来,陪同出去做生意的伙伴只是带来他坠入湖水的消息,尸首都没能找到。


林婕家中的下人都纷纷逃散,逃跑时也不忘夹带她家中的财物,甚至有个仆人偷走了房契。


落魄无依的林婕受到父亲朋友的收留,嫁给父亲朋友的身弱多病的儿子。


杨守文并没有眼睁睁地看着眼前之悲惨事情的发生,他帮着林婕追回了房契和许多被偷盗而去的财物,在她新婚的日子,亲自交到她的手上。


她问:“你是谁?为何帮我?”


杨守文只说道:“下次你要是再想捉我的时候,麻烦让个高点的丫鬟抱着你。”


她发呆半晌,恍然大悟,想不到当年的守宫竟然会成妖,还变成个少年来帮她,这个世界还并不是对自己太过残忍,那脉脉温情竟然让她忍不住潸然泪下。


林婕的公婆在十余年中先后离去,她的相公更是个短命福薄的,咽气的时候不过三十岁,她为生存只好卖了宅子,开了家叫“百日醉”的酒楼。


杨守文和她私交甚好,是那里的常客。


那所宅子卖出去后据说经常闹鬼,住进去的那户人家,晚上围坐着吃饭时,经常能看到隐约的人影从仓库的地方进进出出,而且用灯光去照,还会发现诡异的绿莹莹的大眼睛。提着灯笼来探视的少主人吓得瘫坐在地,浑身颤抖,落在地上的灯笼也慢慢燃烧起来,而那双大眼睛也很快消失!


那晚之后,这家人就成了惊弓之鸟,始终活在惶惶不安中,他们或许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折磨,终于慌慌张张地搬走。


老宅子又不知放了多少年,出现颓败,蜘蛛网在房檐和回廊结的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已经覆盖屋内的桌椅和帘子,杨守文站在院子里,出神发呆,忍不住感慨:“原来物是人非,只可惜,我还是以前的我,只能看着所有发生变化。作为能活很久的妖看来要承受很多的东西,可是,过去的应该让它们过去。”


他轻轻旋转身子,挥动手掌,妖力飞出,眼前的这座大宅子瞬间坍塌下来,变成废墟。


他又用妖力清理这里留存的痕迹,建造几间简单的房子,过起恬淡寡欲的生活。


日子后退,又有人在附近建造起屋舍,很快的就有数栋,俨然成个小小的村落模样。


在村落的路边,还盖起座小小的土地庙。


有对年少夫妻带着个小姑娘,成了杨守文最近的邻居,小姑娘带着银项圈,项圈上镌刻着她的生辰八字和名字薛小玉。


小姑娘水灵灵的,那双弯弯的眼睛似乎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期待和善意,桃花腮总是红扑扑的,齐齐的刘海遮住白皙的额头。


薛小玉在很多个有月亮的晚上被父母抱起来,指给她看那似乎挂在树梢的明月:“若是哪天,我们走了,就是去到那个地方。我们会在那里守护着你幸福快乐地长大!”


她的双眼忽闪着,听不太懂,但也肯定感受到父母浓浓的爱意。


她也定然看见,屋檐下的墙壁上趴着只很大的守宫,若是放在水里,就是只娃娃鱼。


薛小玉和家人搬过来住的时候,杨守文主动上门,微笑着招呼:“欢迎你们,以后大家就是邻居,多多照顾。”


薛小玉的父母谦恭有礼:“我们是从别的地方过来的,还有赖小哥照应,大家以后多多来往。


他应诺:“应该如此。看来你们也是热心肠的人呀,我喜欢你们这样的邻居!”


可是杨守文虽这样说,却没能常来往,因为白天的时候大多在睡觉:有时在屋里,有时在院子里的床上。


有回他正在沉睡,薛小玉突然来到他跟前,用细嫩的手指把他戳醒,给他送上莲藕冰糖糕。


而他的回礼却也非常不错,是些人参等药材,很足的分量,在个竹篓里盛放着。


“谢谢你,我的妈妈生病,正需要用药哪。我们家很穷,妈妈都好久没吃药!”薛小玉说完冲他挥挥手,抱着竹篓回了家。


很快的,薛小玉的父母又过来致谢,而他只是微笑,并不敢受礼。


在以后很多个晚上,杨守文站在院子里,望着薛小玉和父亲在外面煮药,他便忽然不见了踪影,与此同时,薛小玉家的墙壁上却趴着只守宫。


“父亲,你看,这只守宫已出现好多次!”薛小玉好奇地说。


薛小玉的父亲说道:“现在是夏天,有蚊蝇,守宫自然要出来捕食。它既然经常出现,说不定就住在咱们家的墙壁里。这样来看我们还是邻居哪!”


如此的回答,让薛小玉又忍不住多看守宫两眼,可是守宫却像会害羞似的,渐渐爬到暗影里,很快不见踪影。


杨守文又出现在自家的院子里,忽然丢了魂似地,喃喃低语:“她的眼神,那样的眼神······我······我好像已经沦陷。”


薛小玉的家中忽然出现个叫薛清的男孩子,也是十多岁的样子,身材匀称,不胖不瘦,就像个豆荚。薛清只跟着奶奶生活,自从和薛小玉相识后,就隔三差五地来给薛小玉家送番薯,而薛小玉的妈妈也会回送些花生和玉米。


一天,杨守文出现在薛清的身边,这是因为他看这个叫薛清的男孩很不顺眼,老是觉得怪怪的,看见就想生气,想发脾气,恨不得用拳头把墙壁打出个窟窿,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吃醋和嫉妒,嫉妒薛清和薛小玉走得太近。


杨守文当时不知无名的怒火从何而起,反正就想吓吓薛清,严厉地说道:“你是男孩子,干嘛老往别人家跑!说说,你有什么目的?”


薛清往家里走,爱理不理,好像把他当成空气。


杨守文追上去,和薛清并肩而行,说道:“你是不是喜欢薛小玉?老实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薛清突然停步,转身望着他:“你为何要这样问,是不是你也喜欢她?毕竟你是大人吗?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什么好害臊的!”


杨守文枉为妖,枉为大人,竟然因为一个孩子的话而满脸通红,无言以对。


薛清脸上有得意之色:“看来被我猜中了!”


杨守文有点恼羞成怒,但依旧强作镇定:“你以后少去她家,不然我可不饶你。听明白了吗?小鬼头!实话告诉你,我可是只妖,吃人不吐葡萄皮······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我要是发现你再往她家里跑,我就吃下你!”


杨守文做出很多大人吓唬孩子时经常会做的表情和动作,不过杨守文的动作可能更加恐怖,因为他的脑袋已经变成守宫的脑袋。


可薛清却从背篓里拿出了串葡萄:“大哥哥,我请你吃葡萄,可记得要吐皮呦!”


“别以为这样就能贿赂我,在爱情这件事上我是不会退缩的。”杨守文大义凛然地说着,却伸手接过葡萄,揪掉两颗放入嘴中,在葡萄皮破裂的时候甘甜、酸爽、滑腻的滋味咸至,让他幸福地闭上了双眼。


可是想到吃过薛清的东西,就不好无情,于是吐了出来:“真难吃!真难吃!还你的葡萄。我还是比较喜欢吃肉,尤其是小孩子的肉!”


他把葡萄扔进薛清的背篓,俯下身,慢慢靠近,露出在阳光下闪光的锋利牙齿。


就在这时候薛清的奶奶远远走过来,喊着孙儿的名字,慢慢的,老奶奶已然来到跟前。


杨守文尴尬地收敛表情,拘束地站在旁边。


薛清和他说了声,就扶着奶奶原路返回,那对可怜兮兮的身影离去时,还听见老奶奶说道:“刚刚那个人是谁,我看他好像不怀好意的样子!”


薛清回答:“他是薛小玉的邻居,是个很好的人——薛小玉这样说的。”


杨守文望着,目不转睛,忽然长叹出声:“薛清是个身世可怜的孩子,奶奶和薛小玉或许是他仅有的心灵寄托,我这样个不死不活的妖又何必残忍地夺去他的所爱。看来,我注定是个什么也得不到的可怜虫。”


他转身,与他们背道而行。


当薛清和薛小玉成为少年少女的时候,他们就孤零零地只剩下彼此:薛小玉的母亲在吃了很多的人参等药后又多活四五年,可是很快旧病复发,在个月色朦胧的夜里安详地闭上眼睛;薛小玉的父亲抱着心爱之人的尸首走入荒草连天的暗夜幽冥之中(杨守文去州城的药材铺偷盗很多的人参等药回来,但毕竟来迟半天,他只是眼睁睁地望着薛小玉啜泣不止);薛清的奶奶也死去,是笑呵呵地安详闭上的眼睛,薛小玉也在跟前,她的手被薛清的奶奶拉着放入薛清的掌心。


薛清和薛小玉两人相牵时,杨守文变成守宫,在墙壁上亲眼目睹了一切,而后化出人身走在回家的道路上。


那短暂的路上,他竟然因痛苦而呕吐出鲜血。


薛清和薛小玉住在了一起,住在他的隔壁。欢声笑语,以及月下依偎着的身影,对他来说都是痛苦和忧愁的源头。


“我许多年来始终都没有离开这里,可是现在,我只怕要远远地躲开。祝你们白头到老,儿孙绕膝!”他顾影自怜,莫名所以。


薛清某天要去州城里采买东西,生活用品不说,他至少要为未来的妻子购买双手镯,作为定情的信物。


薛清带着这些年积攒的所有银两,和薛小玉在院子里道别,出发上路,可到州城以后他就被纷纷扰扰的事物弄的眼花缭乱,被人以谎言骗到个角落,强行拿光他所有的财物。


杨守文其实始终跟在后面,看着薛清被迷晕,财物被盗,什么也没有做。


或许在杨守文的心里还是有股邪恶之火未曾熄灭:“这次看你们怎么成亲,怎么幸福地生活!”


他等蔫头蔫脑的薛清醒来,跟在他的身后,幸灾乐祸,好似很开心的样子。


谁知薛清回家进门,完全无视薛小玉的存在,进屋后,关上了门,把自己锁在里面。


等薛小玉声嘶力竭地喊过半天后,门依然紧紧闭着,薛小玉只好去求助杨守文,杨守文用妖力推开两扇门,眼前的场景任谁也没有想到,薛清口流黑血,歪斜着身子躺到在地,一包砒霜未吃下的部分散落的到处都是,桌椅也似乎不在原来的地方。


杨守文目瞪口呆,傻傻望着,而薛小玉已经扑倒在薛清的身子上,无声无息地哭泣。










尾声




“服下那样的毒药基本上是没有救,不过薛清既然能死后重生,这里面肯定有巧夺天工的力量。”重明若有所思地说着,看向眼前愁绪万千站着的杨守文,“所以只能是你救了他。”


“这样的话,付出的代价未免太高些。你去到阴曹地府找那十殿阎王,估计数百年的妖力都搭进去吧。还给薛清和薛小玉金元宝!”秋练觉得有些时候,谁都会义无反顾地做出某种选择,无怨无悔的抉择,“人的爱感人肺腑,百世传送,妖的爱也能感天动地,流传千古。”


落落却认为“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用百余年的妖力去救个抢走自己心爱之人的少年,若是人,定然是个傻子,若是妖,也是个憨憨的妖。”


“没错,我的确是个傻子,是个很憨的家伙。可我没有后悔,哪怕从此以后只能当守宫,从头开始,我也不后悔。”杨守文在侃侃而谈,眼光始终盯着不远处的小小的土地庙,“用全部的妖力换回一个人的命,并不是吃亏的买卖。再说薛清身死的事实和我也有关系,若不是我当初有私心,眼见那样的场景而不出手,薛清不会丢失银两,就能买回金手镯,两个已成亲。是我当时的狭隘和自私,放任自流,才导致悲剧的上演。所以只能由我来弥补。”


秋练想到杨守文救薛清的另外理由:“因为救下薛清的时候也救了薛小玉。薛清死,相爱弥深的薛小玉也不会独活,可能要殉情的。”


杨守文很痛苦的样子,但还是承认秋练所说的是事实:“这些话是我相救的理由,我却不愿说出来,因为我······”


落落也已猜到缘故:“因为你非常喜欢薛小玉。”


杨守文轻轻叹口气,似乎在说连小孩子也能看穿猜透他的心思,果然陷入爱情深渊里的人已变得透明,没有任何的秘密。


重明想到薛清复生,杨守文交出自己的妖力,是怎么从阴间回来的,问:“和阴间之王的交易是怎样达成的呢?”


“这中间也多有崎岖坎坷!”杨守文说着望向重明、秋练和落落,“我去到阴间,放下自尊和所有底线,总算和他们谈成这笔交易。不过,我差点没有活着出来,毕竟没有妖力我连鬼都不是。”


秋练语声轻柔:“有他人帮你?”


“帮我的人连我也没有想到,其实严格来说,他是神明。”杨守文再次把眼光放在那土地庙上,土地庙只有窄窄的一间屋子,不及平常人家的柴房,灰色的瓦片生满野草,“无心的举动,某日在土地庙里上了束香,又修葺漏雨的地方,竟然真的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土地神也到地府,和阎王说了情,才把我领出来!不然我可能就是只能和牛鬼蛇神和孤魂野鬼为伍的守宫魂魄。”


重明、秋练和落落都恍然:“原来如此。”


“何必提起我!”忽然,清亮的声音从院外传来,紧接着有位衣着朴素整洁的少年款步而入,“不小心趟了浑水的,看来注定难以独善其身,我这个小小的毛神竟然开始和妖、人一起分庭抗礼。”


说话的少年衣着虽简朴,可神骨清秀,相貌隽雅,绝非寻常的浊世公子可比拟。


他能接话,自然不是别人,正是小小庙堂里被供奉的土地神。


天地之间,有许多的州镇村庄,在那些地方大多建有土地庙,供奉着土地神,或者说土地爷。既然叫土地爷,自然有了年岁,须发皆白,身躯佝偻,脸上的皱纹就像水面的波纹,小动物飞进去都有可能会迷路,不言不语时似乎都听见那沧桑又老气横秋的言辞。每到夜色降落,就偷偷从石像里显出真身,到管辖范围内的人家排查,谁家的妯娌不睦,谁家的孩子有落水之厄,谁走夜路时会捡到别人的不义之财······他在土里钻上钻下,笨拙又可爱,不小心忘记看路,也可能被人家的院墙在脑门上碰出个包。


土地爷出现,展现出来的样子很像地方的城隍老爷,也像那掌管人世姻缘的月老,若是有人大着胆子去问自己的姻缘,他肯定会说道:“这是缘木求鱼呀!蠢,太蠢了。”


他肯定也有神力,可是无论怎样享受人世的香火,怎样地活过千余年,那力量始终难以有质的飞跃,只能按部就班地当着这小小的神。


若是有妖经过,他可能要迅速隐身,因为以他的神力尚不能匹敌,他也不知因此看见了多少妖轻蔑淡然的神情。落拓之人瞧尽世间的白眼,神明也不能例外。


通常的土地神都是个小老头的形象,但重明、秋练和落落眼前所见的土地神,竟然是个淡白素衣、英气徐徐的美少年,温文尔雅的语声充满着怡人心扉的魔力,让人心境怦然,任何女子面对如此少年,恐怕都不辞作一世土地夫人吧。


这样的形象,与人们一贯的认识大相径庭,或许他只是年少有为被授予神职。


“你真的是土地神吗?可是也太年轻。”重明吃惊地问,“倒像是冒充神的妖。”


秋练听到这话只有苦笑,因为对他们三个来说,下山的目的就是寻找妖,因此重明才会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却看人是妖,看妖是妖,看神明也是妖。


“我真的是这里的土地神,如假包换。若不然,如何从九泉下带着杨守文出来。只是我生前死的时候就是这样,因为救下学堂里的十余名孩子,而自己却被大火淹没,所以就谋到个神职,成为这里的土地神。薛小玉的父亲,就是当年我救的其中之一!”土地神言辞委婉,语气之中,颇有沧桑之感,“土地神并不都是如庙里那样的,不过人们在建造庙宇的时候遵循以往的局限而已。”


“你们和我当初的吃惊表情相似,看来我们终究是俗人和俗妖。”杨守文调侃说。


“唉,重新认识确实需要过程,现在我终于相信土地神是个少年!不过你既然能把他带出来,可不可以为他讨要回妖力。”秋练本身是妖,深刻地知道,妖失去妖力,就会变成个无论是人还是其他动物都可以轻易杀死的平常生灵,“他能成为妖已经用光运气,若是再让他重新来过,只怕······只怕他说不定哪天会从这个世界里消失!”


落落也有点遗憾地说道:“这么可爱的妖,要是没了多可惜。”


“我做不到,我能来去阴间已属奢望。但我可以承诺,他只要变回守宫,就能生活在土地庙里。我会照应他的,不让他吃亏,所有的苍蝇,蚊子和蜘蛛我都留给他享用。”少年土地神认真地说道,“管够!”


“多谢,这是我最好的结局。”杨守文说着,突然感觉到阵阵的心慌空虚,他知道他的人身就要失去,“我即便未能拥有她的爱,可是我却用尽所有去爱她,只要她能幸福地在人间生活下去······”


话刚说完,杨守文便消失不见,仅有只很小的守宫趴在地上,大大的眼睛不时地移动着,在重明、土地神、秋练和落落的身上晃来晃去。


少年土地神蹲下,将守宫拿起来,放在自己的手臂上,轻轻抚弄,就像在摩挲着只乖巧的鹦鹉:“从今以后,我们就在那小庙里相伴,里面虽然风大,冬天的时候又很冷,可是我们会很好地生活下去的。”


守宫听得懂话,眼皮眨了眨,看上去非常喜欢如今的结局。


重明、秋练和落落围拢过来,用手轻轻触碰,尚未摸到它的身子,它就伸出黏糊糊的舌头,在他们的手指上舔了舔——这大概相当于人的作揖礼节吧。


重明他们说,守宫是他们遇到的最有情义、最甘愿牺牲自我的小妖,无论如何,都会将它的原身和化成人的形貌原原本本地绘画在《白书传》上,那样的故事也会取其大概,记录在册。土地神也承诺,他会照顾守宫,负责它的安全,小小的土地庙就是个养鱼池,守宫是条小鱼,而他是照顾鱼池的孩童,能够确保没有白鹭等落在池边,伤害里面的朋友。


少年土地神离开回土地庙之前,带着守宫进到屋里,因为他相信,守宫肯定还要带走些之前用过或珍藏的东西。


他放开守宫,让它自己选,它爬上那幅绘有杨东和守宫的画像,因此,土地神将画取下,折叠成画轴,带了出去。


重明、秋练和落落看着少年土地神带着守宫离开,身影消失在土地庙里,然后,他们走过去,进到庙中,就见到笑呵呵的胡须花白的土地神彩绘塑像,塑像的胳膊上趴着只守宫,在塑像后的墙壁上则是那幅少年和守宫的画像。他们觉得眼前所见充满温馨,于是相互看看,心领神会:“事情已结束,我们也要走了!希望将来有机会,大家还能见面。”


在重明他们的脑海里,出现百妖绘制完成那天的场景,少年土地神带着守宫出现在他们面前,共同庆祝,共同面对危险。


老板娘林婕有好长时间见不到杨守文,一夜梦中,她看见杨守文变成守宫,出现在座古庙里,等她来到他家中寻找他的时候不经意间发现那座土地庙,那里果然有只守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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