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之后,国王的病情终于稳定下来,星晨向王子行了个大礼,说明了之前的请求:希望帛城能给棉荣村提供足够的粮食、药材,以及其它所需的医疗用品。
“星晨,陪我去个地方。”王子没有立即答应,只是让她起身。
星晨随王子走上了一辆马车,一股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她发现车子里装满了大包小包各类中药材,自己的医疗箱也被放置其中。闻着气味,她知道这些都是自己药方里有的那几味药。
马车奔走不到半个时辰,车外已经没有人烟,星晨觉得这条路似曾相识,果然,两旁出现了一大片白绒绒的棉田,他们来到了棉荣村的村头。
星晨在村口的一块山头处从车窗向外眺望,周围依然很安静,但与之前相比,棉荣村没有了那些飘渺不定的熏烟,整个村落的全貌在晴朗明媚的蓝天下展露无遗,变得十分地真实而清晰可见。
王子把马车停在了一间医疗所前,又把药材放交给那里的医护人员。之后,他让星晨跟他在村内逛一圈。星晨惊喜地发现,棉荣村已经恢复了些许人间的气息,不像之前那般阴气逼人,而且门前那些渗人的大口棺材也都被撤走了。
星晨偶尔能透过打开的门窗看到屋里有医生为病人把脉,于是疑惑地望向王子,问:“这是怎么回事?”
“在你给国王开出的药方起效之时,一支医疗队伍也在以相同的药方给这里的村民医治,为了不让你分心,所以没有告诉你。当然,其中的剂量会根据每个人的具体情况有所调整。”
“这些都是帛城的医师吗?”
王子点点头:“这是他们唯一可以赎罪的机会。”
星晨的脸色微微一惊:“殿下的意思是,他们都是那些因无法医治好国王犯下欺君之罪而被关进大牢里的医者?”
“你很聪明,能见微知著、一叶知秋,也很细心,这不是恭维。”王子朝星晨笑了笑,说道,“如今国王卧病不起,我虽在宫里没有多少实权,但托人送粮派药的能力还是有的。”
“那他们能否被无罪释放?”
“仅凭这些当然不行,”看到星晨惊喜的表情慢慢变得失落,王子又补充道,“但也并非完全不可能,结局如何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
“取决于我,这是为何?”星晨不解地看向王子。
“如果你能助医疗队终结这场疫病,他们自然可以将功补过、无罪释放。”
星晨转身向王子屈膝行礼,郑重其事地说道,“星晨替众多医者和患者谢过殿下!”
“举手之劳,没你说的这般伟大。”
“星晨必定全力以赴,疫病不除,至死不休,绝不辜负殿下这番苦心!”
王子伸手扶起星晨:“别动不动就生生死死的,没那么严重,起来吧。”
星晨能感觉到这些随意平淡的话语背后隐藏了多少的苦心孤诣。
“我之前来过这里,但并没有看到刚才的医疗所,这是临时改建的吧?”
“嗯,地方医疗所与医疗保障机构签订协议,为村镇参保人员提供治疗服务并承担相应责任,我们把这种体系称为定点医疗府。中央机构会为参保人负担大部分参保费,特别是那些贫困落后的地区,几乎不用花费什么银钱,这能极大解决穷苦百姓看病难的问题。如果这些医护人员能够无罪释放,他们就能成为机构中重要组成人员,为天朝子民的健康提供有力保障。”
星晨注意到王子用了“天朝子民”而非“帛城”,难道在他的心中仍认可自己是天朝的一份子?
“这些都是殿下的主意吗?”
“大部分是,但现在仍处于试点阶段。”
星晨会心一笑:“这真是老百姓的福音,希望能把这一政策尽快推广到更多的地方!”
“你是什么时候来过这里的?”王子问。
“大概一周多以前吧。”
“你经过村前的石拱桥时,有无发觉什么特别之处?”
“特别之处……”星晨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问,“怎么了吗?”
“只是随口一问,”王子一笑,指了指前方一条幽深僻静的小道说,“那边的风景感觉不错,我们往那儿走走吧!”
两人就这么一边聊着,一边往村子深处走去。这时,一阵夹着浓郁芬香的秋风迎面吹来,那是前方一片桂花林所散发出来的。
星晨却觉得这清凉的风像是一股温和的暖流,缓缓地沁入心脾,一直搁在心中的那些烦乱的东西顿时迎刃而解,之前对于王子的偏见和误解也随风而散。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村尾尽头的山谷,遍地的野菊开得正艳,金灿灿的像一片铺满田野山间的晚霞。
一条清澈的细流从山上缓缓而下,在低谷处汇成一个像镰月形状的湖泊,湖水呈天蓝色,不知是水体本身的颜色,还是倒映朗朗晴空的缘故。湖水继续往更低处流去,形成一条如长蛇般蜿蜒的河流,成为棉荣村耕地用水的主要来源。
星晨很难相信,在这样的季节还能看到如此之多的蝴蝶,它们五彩斑斓、大小不一,在花丛间翩翩起舞的精灵,给这个安静平和的世界添上一抹生动的色彩。
星晨走到平滑而弯曲的湖岸边,感觉自己像落在镰月欠缺处的一颗微弱的伴月之星,她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又抬头仰望眼前这个仿佛不属于现实所有的梦幻的世界,内心有种无法形容的宁静和忧伤。
谁能料想西北茫茫荒漠的边缘竟能幸存一块湖,而且是如此至纯至美之湖?
就像硝烟弥漫的战争废墟中出现一块无暇的碧玉般神奇而珍贵,脆弱而又凄美,美得让人心颤。她想象着如果将来有一天,自己能找到这样一个地方,孤独而平静地走完余生,此生便再无遗憾。然而,在现实的世界中这样的地方已经越来越少,她的愿望也只是一种奢求。
“像一个从梦里带出来的世界。”星晨望着远方沉吟。
“喜欢这里?”王子问。
“嗯。”星晨平静地点头。
“总感觉你的脚步很匆忙,何不停下来试试?”王子走到星晨身旁轻声问道,“或许你会发现不一样的风景。”
星晨陶醉在眼前的风景里,许久后才转过脸朝王子笑着摇了摇头。
此时,一只白色的蝴蝶悬停在了王子的面前不愿离去,他慢慢伸出手,蝴蝶就轻轻落在他的手指头上,王子看着它眼里充满了温情。
秋风从湖的对面吹来,在湖面上荡漾着微波。
星晨看着以整片山谷和湖泊为背景的世界,想象着这里是整个世界的中心,她忽然觉得眼前站在这个世界中心的人又变回了皇宫里那个温文尔雅的王子,这唯美的意境便是人们其评价的最好的诠释——一副风度翩翩的画儿。
“殿下似乎很喜欢蝴蝶?”星晨问道。
“嗯,”蝴蝶在王子手中缓缓摆动着双翅,倒映在王子那泛着微蓝的双眸里,像两片在微风中晃动的亮白色记忆残片,“我曾有个妹妹,名字和它一样。”
“不知是哪位公主?”
王子摇摇头没说,只轻轻用手把蝴蝶一挥,让其飞离。蝴蝶飞到了湖面的上空,在那儿盘绕几圈后飞走了,白色的身影倒映在水中越来越远。
星晨看到湖中有黑色的鱼群在缓慢地游动,发出一种很奇怪的“滋滋”声,这声音像炽热的铁块泡进冰冷的湖水。由于水面倒映着明亮的天空,那些游动的鱼群看得十分不清晰。
“是鱼么?”星晨奇怪地看着湖底。
“怎么了?”
王子把目光收回,沿着与星晨目光相同方向望去。周围的风吹动起他那褐色的柔发,但很快,风停了下来,只剩下那不绝于耳的怪音。
王子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眸子里的那层忽隐忽现的蓝色变深了,发出一阵幽幽的寒光。星晨蹲下身,把手往湖水伸去,就在即将与水面接触的一瞬,突然被王子一把抓住了。
“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王子笑眯眯地对星晨说。
就在两人转身离去的一刻,王子不动声色地用拇指弹出一颗白色的小石子。
只闻“咚”地一声,石子落进湖水,散发出一阵淡淡的蓝光缓缓下沉。
突然,那些黑色的鱼群像嗅到了饵料一般迅速调转方向,一双双白色的大眼睛立即聚焦在那光点之上,眼神里透出迫不及待的吞食欲望。鱼群摆动起尾巴,身体又发出那种“滋滋”的声响,朝着石块疯狂涌去!它们的游行速度极快,柔软的体态在水中被拉得又细又长!
接着,它们的眼睛开始慢慢退化并消失,身体像溶化一般变成一缕缕黑色而浓稠的丝带状,把石子团团缠绕、捆绑、包裹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黑色大球!片刻后,湖底安静了下来,那团浓稠的黑色液球仿佛在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快速吸收,体积急剧缩小,转眼间只剩下一颗落在湖底深处的光滑的黑色小石头。
走到村头的马车旁,王子绅士地伸出一只手想扶星晨先上车,星晨却站在原地没动。秋天的风把两人的头发和衣裳吹得舞动飘逸起来。
“殿下,就在这里作别吧!”星晨轻声说。
“你果然还是要留下来,”王子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似乎早就料想到星晨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但眼神里却依旧透着一丝难掩的失落,“其实在皇宫也一样可以研制药方的,我也可以每天陪你来这里查看病情。”
星晨微微摇头:“国王的病已无大碍,太医院会把国王照顾得很好的,我已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那你打算一直留在这里?”
“我不知道,”星晨又摇摇头,“如果疫情能够顺利结束,或许会离开吧。”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王子把一块随身携带的精美玉佩交到星晨手上,“拿着,医疗所所长看到这个自然不会为难你,以后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我,我会常来看你。”
“谢殿下。”星晨郑重地给王子行礼。
星晨目送马车越来越远,直到化作一个小点完全消失在茫茫的荒漠。
一场又一场离别使星晨学会了控制心中的情感,她知道接下来的人生还会有更多类似的场景等待着她。有些东西既然无法改变,那就只能努力去适应它。
星晨探访了花儿和她的母亲,得知两人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比之前好了许多,她感到很欣慰,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下了。只是花儿母亲的病情还不能松懈,星晨给对方开了几副药,又把之前剩余的钱物归原主。
在之后的半个月里,星晨就待在棉荣村里的医疗队里和队员们一同医治患者。医疗队里的成员都是平民,很好说话,彼此间相处得很融洽,星晨很快和他们打成一片。
医疗队里的每一个人都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地工作,对于病人的召唤也是随叫随到,不可谓不殚精竭虑、劳心尽责,棉荣村的疫情大为好转,逐渐接近尾声。
皇宫里又有王子从中美言,医师们提前得到了赦免,于是他们又开始着手筹办更多定点医疗府的事情。由于医疗所的进货速度一直跟不上,眼看所里的药材越来越少,于是村民们纷纷自愿给医疗所捐款,希望能从附近的药镇进货,尽快把村内的医疗府做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