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柏的右边还站着三人,分别是风尘无远、姚睿与即墨,均是庄柏的知交好友,亦与高维太学士相识多年。
风尘无远年过四十,脸庞瘦削,眼睛大而有神,鼻子非常高挺,颌下留着长须。他穿着一袭青衫,脚上穿着一双草鞋,头发披散开来,随着春风轻轻舞动。风尘无远出生于曲津封城天启镇,祖上的姓氏乃是风字,家境与庄柏相差无见,甚至还远不及庄柏。由于家人全部死于饥荒,风尘无远只得一路要饭,并在好心人的指点下,逃荒到了勤岭学城。
与庄柏不同的是,风尘无远没有遇到贵人,被学城学府拒之门外。无奈之下,风尘无远只好搭了草棚,背倚山脊凄惨度日,眼瞅着命悬一线。幸好学城里住了些老学士,乃是不愿回归故土的人,正巧在山脊下种了几亩薄田,意欲终老于学城圣地。老人见风尘无远可怜,就让他替自己种田,平日拿些饭菜接济风尘无远。
后来,风尘无远在老学士教导之下,学习了许多文史典籍,还了解了学城的不少情况,知道只有贵族子弟才可入城,或者至少要有贵族氏家保荐。风尘无远明白,自己有生之年不可能踏入学城学府,于是全心全意照顾老学士,向老人讨教学识与文史。
由于风尘无远用心学习,学识竟不亚于学城学士,在勤岭一带成就了不小的名声。老学士去死之后,风尘无远将老人埋葬,归隐到了勤岭山中,以归隐之志修炼自身。风尘无远归隐颇有心得,悟得了一套玄妙的剑术,与赵凉学士常常切磋交流,以至于与庄柏相识相交。
参加学城与易教辩论的头一天,庄柏曾经登上勤岭学士峰,与风尘无远探讨归隐之法,包括对时间、天地与人生的感悟。正是在学士峰上,庄柏见到了长着扭曲的脸的连华。尽管庄柏没有深究,心里还是有点预感,知道连华可能身份不一般,曾经是莫柏王子的随从。
自从墨国崛起于西北地区,墨白身份成疑的传言便甚嚣尘上。依据民间所说,墨白之所以更改苍陵国名,将莫柏改为墨白,乃是他本名就叫墨白,系乾国小吏。由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墨白取代莫柏回到苍陵,并在泰平的帮助下掌管政权,成为苍陵王国的国王。
对于这一说法,勤岭学城的学士争论颇多,大多数人认为,这是苍陵敌国散布出来的消息,其目的就是为了抹黑墨国。不过,学城经常会有奇怪的人出没,打听名字叫做廉华的人,似乎能够通过此人拆穿墨白的身份。
姚睿是祥云湖南岸祥光镇人,家境远比庄柏、风尘无远优越,在安阳渡口拥有不少买卖,还与京师盐帮往来甚密。姚睿学识谈不上高深,却与高维太学士自幼相识,两个人的感情是极好的。即墨是学城学府后起之秀,在年轻学子中名望极高,易教暴徒袭击学府之时,他曾奋不顾身地拼杀,保护不少学士免遭毒手。与此同时,即墨还是“太虚堂”发起人,也是学城学子的激进派,希望学城参与到亚夏大陆逐鹿各方,使学士一派完全脱离七子之教。
“庄柏与曲独谈到过往,令宿承想起高维太学士的教诲,真是感慨世事无常啊!”
“高维太学士一生勤谨,为了学城尽心竭力,没想到竟被奸徒所害,落得如此下场,的确让人不胜唏嘘啊!”司师轻轻地叹息着,语气里满是伤感的情绪。
“人固有一死,或轻若鸿毛,或重若大山,高维太学士显然以身立言,证明勤岭学城并非没有血性,可以为了正义牺牲。”杜晦说道。
“然而,易教依旧耀武扬威,在帝国疆土纵横肆虐。”宿承气乎乎地大声说道,眼神中尽是哀伤。
“太学士曾经对庄柏说过,即使遇到再大的打击,也要坚守心中的根,不放弃自己的梦想。”庄柏蹲下身子,用手抚去墓碑上的尘土,重新为高维的墓点燃了香。
“人的梦想可以创造奇迹。这正是学城德宗一派的箴言。庄柏知道高维太学士为何希望你留在德宗吗?”
“请宿承大学士赐教。”庄柏想起高维的谆谆教导,不由得再次心伤。
“你虽然有归隐之意,更有大隐之缘,具备成为一代大隐的可能性,可惜最终必将失之于你梦想的大道。”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庄柏的身上背负了使命,将来要成为学城的拯救者,或者说学子一派的拯救者。”
“宿承大学士说得没错!如今学城受到易教冲击,已经进入到了生死攸关的时期,即墨也就不必再藏着掖着了。我之所以推崇庄兄,创立‘太虚堂’一派,乃是暗中领了太学士高维的命。”
“什么?”庄柏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即墨,然后又转头看了看司师与宿承等人。
“没错。高维太学士不止一次说过,庄柏是一个治学的奇才,更是一位能够开创一大教派的大贤。七子之教传承数百年,一直没有实现融合,各以箴言立于世间,早就有了自立门户的趋势。襄皇征战亚夏大陆之时,七子之教已经要分崩离析,只是由于昭皇坐上血王座,重又令天下平定,七子教派才勉强维系下来。正因如此,高维一直在寻找能够给学城带来希望与转变的人,等待重新确定学城定位的人。”
“学城优秀学士不计其数,高维太学士为何看重庄柏呢?”
“庄柏有一颗敢为天下先的心,更有潜藏修炼自我的能力,与天地和解的气度,可以说是自身已达到阴阳相合。正因如此,高维太学士才支持你云游四方,通过与诸多隐者交流,完成对隐教的理解,将来与学教融会贯通。”
“学教?这么说来,学城早就有了脱离七子之教的想法?”
“逍遥子、炬子与圣子本就不问世事,鲜少在江湖上行走,同白子、黑子与灰子往来不多,对学城亦是如此。眼见学子、白子与黑子势盛,灰子感到被压制,便有借亚夏混乱之机,意欲凌驾学城之上的想法。自从灰子联盟成立之后,没少在暗中动摇七子之教根基,鼓动各国发动战争,七子之教已经名存实亡了。”
“那么易教挑战学城地位,打算通过辩论以正其名,学城为何还要去请其他六子大士呢?”
“事实证明,六子大士没有出现。”
“难道这一切是天意?”庄柏突然感到一阵心酸,看着高维太学士的墓碑不免心中发堵。
“时代的变迁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风尘无远的声音不大,却显得掷地有声。
“那么,庄柏该怎么办呢?”
“‘太虚堂’准备高举反对易教之旗,请天下有识士驰援学城,建立独立于各方的学城骑士团,保护学城周围的土地与百姓。”
“熟读史书的学士要对抗叉字军?”庄柏有点惊诧地问道。
“孤阳炙与叉字军已经四面受敌,即将抵挡大漠、墨国、鹰族三大强敌,灭亡是早晚的事了。如果学城想要改变,学子一教想要传于后世,我们必须举起这面圣旗,引领亚夏族人奔赴光明。”
“光明!”庄柏听了即墨的话,眼前不由得闪过一片眩目的光。
“没错。无论将来谁统治亚夏大陆,只有与学教完美结合,才可能实现长治久安。”
“庄柏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当然,这正是庄柏的使命啊!”这时,灯心峰上传来一阵雷声,大团乌云从西方涌来,即将压到青牛山的高峰上。
“各位,咱们赶快下山吧!”即墨一边说,一边向不远处的随从招呼。众人走下缓坡,各自骑上了马匹,朝山下而去。
“我记得庄兄曾经说过,有朝一日,要从亚夏大陆的东方沿海出发,绕着世间转上一圈,证明世界乃是一个星球。如今庄兄身负整顿学城的重任,这个计划是否就要落空了呢?”风尘无远与庄柏并行,见庄柏若有所思,便开口说了话。
“只要能够证明我的猜测是准确的,是庄柏抑或他人探索有何区别?”
“难得庄兄有此胸怀。”
“庄柏有一个想法,无远兄是否愿意远足,为亚夏探索混沌边界呢?”
“我?”风尘无远看着庄柏,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既有欣喜又有迷惑。
“无远兄心志坚定,又不是学城之人,如果能够探索到混沌边界,或许会窥破天地大道的妙处。”
“那倒是不错啊!”风尘无远眺望向远方,眼中不免露神往之色。
当众人回到灯心镇之时,乌云已经将天空笼罩,风越吹越大了。他们穿过一条小街,绕过一个挂着酒旗的小酒馆,遥见灯心镇的小小船坞。灯心船坞不大,又无水道通向内陆,只是暂做商船停歇之用,故而鲜少有人走动。
即墨提议到船坞附近看一看。庄柏与众人见风向已经转到北方了,小镇不会降下大暴雨,便纵马直奔小路尽头的船坞。船坞两侧皆为山峰,只有百丈宽许,水边芦苇荡芦花摇荡。庄柏翻身下了马,走到乌黑肮脏的船坞上,看着江波翻涌东流,心潮不免起起伏伏。其他人各怀心事,或望着对岸,或远眺夏江上游。
几艘乌篷商船顺江而下,如同几根乌黑的断木,在江中沉沉浮浮。船队没有靠岸的意思,划过了灯心镇的船坞。庄柏注意到,一艘船的船头站着一个青纱女子,脸上罩着白色面纱,正在遥望两岸的风光。一阵大风吹过,那子的面纱被吹落,露出女子娇美的容颜。
“那个女子好像是翁筱。”姚睿靠近庄柏,压低了声音说道。
“娥帝曾经捉拿的翁筱?”
“没错。我去过盐商帮会多次,曾经远远望见过她。”
“她想去哪里?”庄柏看着翁筱的身影远去,眼前好像又浮现起那艘扬帆远航的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