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警察没想到余越听到这消息时的反应,竟然是既茫然又困惑。
“他认什么了?......”这话都不像是从余越口里冒出来的。
“人命呗。他招了,就是他干的。那天他开着用他舅舅的钱租来的车跑到七鱼山钓鱼,碰见人家小孩迷路了,这畜生起了歹心,搞的时候小女孩会叫啊,他就捂她,掐她,给折磨死了。扒下来的衣服、书包,给包着石头沉到了湖里。人装袋子里扔到车的后备箱了。然后开回家把人拖到小阁楼那里边,给分了。”
“为什么非要到阁楼里?”余警官问。
“他说是因为害怕在家里搞到时打扫不干净会露马脚,而且他家不是原来养了条狗吗,怕那狗碍事,反正靠阁楼近的就他和他舅......”
“分完怎么处理的?”
那名警察顿了一下,看着余越:“之前不是说他把他养的那条狗给剁了吗?还煮得稀巴烂......那塑料袋里装的可不只有狗肉。”
“那女孩又瘦又矮,确实可能做到。但是最关键的头他不能这么处理,所以被你们挖出来了。那个手机是他从舅舅那边偷来的,为的就是栽赃给舅舅。”
“那他说是什么时间埋的呢?”
“分完当晚就埋的,是在凌晨的时候。”
“迷倒保安他也说是他干的?”
“是。像他这类人有点迷 幻药确实也正常。”
“不可能!他如果害怕被监控被我们调出来,就压根不应该让监控拍到自己,否则有人深夜往建筑废地跑,这太反常了,万一正好被保安注意到也是有可能留下人证的。”
“所以你是想说?”
“埋尸首和删录像应该是在同一个晚上,而且据那保安说被迷倒得时间大约是凌晨三点五十左右,录像恢复是五点钟,前后仅一个小时多,但是从三栋楼到建筑废地那个地方有一公里以上的路,还要挖洞、填土,他来得及吗?所以有共犯,一个人先在不是很晚时将尸首带到建筑废地,这样不容易让保安起疑心,另一个人在他将要回来时再弄晕保安,这样才是最保险的。”
警察听完余越的话,想了一会,说:“依我看,你的想法太理想了,一般犯人做事哪有像电视剧里那么缜密的,保安也不可能一直保持专注。而且那个老头的手机呢?如果真是像你说的那样,那么那个手机也一定是在12月11号的晚上或12号的凌晨埋进去的,在这之前这手机一直在他自己手上,那手机上的通话记录作何解释呢?他一直半夜打电话骚扰他邻居?有病吗?”
“但是手机埋在地里也打不了电话。”
“有可能是机械故障,这个需要专业鉴定了,我是不懂这些,但是我觉得这总比他晚上打电话给别人作死要可信,而且通话记录一直持续到你们把它挖出来,这就更解释不通了。”那名警察继续说,“总之,我觉得现在就按照他的供述去查,如果查到关键的证据,那这案子恐怕就得结了。你怀疑有共犯,但是找不到线索的话,这案子也不会因此一直拖下去......”
“你才调到这地区来不久......其实......能这么快抓到已经不错了......”
说完,那名警察拍了拍余越的肩膀,带着莫名惋惜的眼神和他道别了。留下余警官一人。余警官现在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失落,因为就在不久前他以为自己就要有大进展了,谁能想到吴强突然就认罪了,关键是吴强的招供根本不能让他信服,诡异的通话记录、半夜踏步的女孩、发疯的小孩、红色的斑点、陡然变黑的楼道等等这些事情都没有得到解释,虽然这些东西说实话......也不像是可以解释的。
余警官又回忆了遍自己一开始对安红的猜想,一想起来确实像是受了侦探小说的影响而编出的故事,但是这往往也是很无奈的——对于荒谬的事只能用更荒谬的说法去解释。
余警官走回金警员那里,让他赶紧把安红带回,现在必须从安红口中拷问出点什么,或许她就是共犯,或许共犯另有其人。而阁楼的现场调查也在紧张地进行。一切都在争分夺秒。
冷风吹散了墙头的蒲公英。
夜幕很快笼罩了小小的“团圆里”。
调查最终出来了,在阁楼的那块被血污染的毯子中提取出了四个人的信息。其中,一个和吴强的DNA吻合,一个和受害者李晓然的DNA吻合,剩下的两种血样被判断是时间过于久远,也找不到配对的身份。并没有发现安红的血样。
吴强那天租用过的车,后备箱里确实找到了李晓然的毛发,方向盘上也检测到吴强的指纹。
警方寻回的被吴强丢弃的“狗肉”中也确实发现了女孩的身体组织。
只是七鱼山的野湖里并没有打捞出受害者的衣物和书包。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所有的证据全都指向了吴强,并且他自己也已经承认,于是这个案子便顺顺利利地告破了。
而我们的余警官,几乎数个小时的不眠不休换来的却是一无所获。他最终只从安红老太的嘴里审问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女人,一天来到了这个当初还叫“团圆圩”的地方,据安红说,那是一个苦命的女人,至于为什么苦命,安红不肯说。然后人们可怜她,让她住在了空的阁楼里,后来这个女人与安红结拜为“干姐妹”,至于为什么认“干姐姐”,安红也不肯说。后来“干姐姐”在阁楼里上吊自 杀了,但安红说那是为了完成“姐姐”的心愿,而现在,“姐姐”的心愿终于完成了,至于“姐姐”的心愿是什么,她还是不肯说。
而审问吴强,吴强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最开始的供述,字都不变一个,余警官已经放弃再问他了,因为这个人已经崩溃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了,令他奇怪的是,到底是仅存的良知还是对《刑法》的恐惧,将这个穷凶极恶的人折磨至此?
失落的余越缓缓地走进了静悄悄的病房,病床上的警员小伙子正在玩手机——显然并没有什么大碍。一旁的莫海坐在窗边,若有所思。
黄昏时的窗户,不像天的窗户,更像地的窗户,红色的夕阳宛若灼烈的岩浆,烘烤着窗前的两个人,在暗暗的病房中投射出狭长的影子。远处,是一片火烧云。
余越看着莫海,问:“你之前和我说,那个密密麻麻的红色纹样,你曾经见过,是在什么时候呢?”
莫海低着头,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说:“那年‘蟏蛸教’被剿灭,在深山老林一处僻静的地方找到了他们搭的仓库,仓库里有很多罐桑葚汁,他们自己磨的,还有细毛笔,堆在那儿,他们用那些东西在破布上画画,卖给那些信徒......”
“所以那些,是用桑葚画出来的?”
“不,不对。颜色不对。我见过真的,当时我们的大哥跟我们讲,遇到那种东西,不要乱碰。对了,你知道那邪教的老大的下场吗?”
“畏罪自杀?”
“嗯,对,用他自己做的土枪,对着嘴来了那么一下,就像这样,”说着莫海用食指和中指对着嘴唇做了一个吞枪的动作,“不过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完事了,真见鬼,那土枪威力真够大的,直接从脖子那儿窜了出来,眼珠、脑浆、牙齿蹦得到处都是,唯独血却出得不多,他手上还握着那土枪呢。我看见他家的窗帘上,有好多密密麻麻的小斑点,红色的,过去一看又没了。嗯......那你知道我们大哥后来怎么样了吗?”
“不清楚。”
“病死的,不晓得什么急性病,说没就没了,明明立了那么大一个功劳。”老莫抬起头,似乎还沉浸在往事里,神情难掩悲伤。
两人沉默了许久。
老莫看着天花板的角落,指向那里:“那边上头是蜘蛛网吗?”
余越还有床上的小伙看向他手指的地方,霞光所照到的墙角,真的有一丛灰黑的蛛网。
“是的,这医院卫生没搞好啊。”
“确实,没打扫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