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江蓠已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听到店伙计说秦几重和虞舟羡都醉倒在菜园里,她和幽梦赶忙起身下楼。
“爹,你怎么又喝醉了!”江蓠扶起秦几重,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秦几重笑道:“蓠儿别生气,爹没醉,爹就是有些迷糊。倒是虞小哥,酒量太小,没喝几碗便烂醉如泥了。”
“爹若不想我生气,便不该喝酒,万一跟街头的酒鬼一样,喝出鼓胀的毛病,爹叫蓠儿怎么办?”
“以后没有蓠儿允许,爹再不喝醉。”秦几重轻轻拍了拍额头,走起路来有些晃晃悠悠,他边走边说,“爹先回房了,你去看看虞小哥。”
江蓠无奈道:“幽梦姐姐,麻烦你看着我爹进屋,再叫伙计煮两碗醒酒汤。”
幽梦点头道:“我这就去。”
江蓠蹲下身,轻轻推了推伏在石凳上的舟羡,埋怨道:“虞哥哥,你怎么也跟着我爹学坏了,大晚上两个人疯到一块儿来喝酒。”
舟羡恍恍惚惚道:“我也没想到,秦大哥如此海量,都灌醉了,我……”
“秦大哥?你和我爹一夜之间称兄道弟,那以后我是不是得管你叫虞叔父才对?”
“不对,不行,我不要当你叔父。”
“叫你叔父,吃亏的可是我。”江蓠拉着舟羡起身道,“唉,自己胡言乱语还当真了。”
江蓠把舟羡扶上床后,又吩咐伙计端来一盆热水,她拧干手帕,正轻柔地为舟羡擦脸。舟羡痴痴地望着:“江蓠,别人喝醉了,你也是这样照顾他的么?”
“我爹可不是别人,本姑娘是头一回伺候你这个别人。”
舟羡微微笑着,见江蓠起身要走,他急忙拉住江蓠的手,好一会儿才道:“江蓠,今日你可是要随你爹回家?”
江蓠脸上露出笑容:“今日是走不了了,我去看看醒酒汤做好没有,等你清醒后,我们再去还珠子。”
舟羡松开手道:“好。”
房门并没有关,不等江蓠起身,已是有人端着醒酒汤站在门口。“姐姐,你要的醒酒汤。”说话的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打扮得像小男孩,从声音里可以听出这是个小姑娘。
江蓠走过去接过醒酒汤,汤里飘出一缕淡淡的花香,江蓠笑道:“谢谢你,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因为我才来这里呀。”小姑娘甜甜地笑着,“不凉也不烫,快给哥哥喝了吧。”
“虞哥哥,你先坐起来把汤喝了。”
见舟羡将一碗汤喝光,江蓠又道:“你好好睡,我去看看我爹。”
“姐姐不必去了,你的爹怕是和你的心上人一样,都中了我的毒。”小姑娘咯咯笑道。
“中毒?你为何要在汤里下毒?你是什么人?”江蓠简直不敢相信小姑娘的话。
“因为他们中了毒,姐姐为了解药,便会心甘情愿做任何事。”小姑娘走进屋里斜眼看了一眼舟羡道,“我的小龙可是饿得快死了,姐姐的血,味道一定很鲜美。”
舟羡脸上阵阵发烫,竟比醉酒时还要红艳,此刻他只觉头疼得厉害,看江蓠也有好几个影子,人还未站稳便又往后倒在了床上。
江蓠伸出手便要去抓小姑娘,那小姑娘却笑着轻轻一跳,人便跳到了桌上。
“姐姐,你不管他们死活了?”
“你……,你要我的血便拿去,快把解药给我。”
“小龙最喜欢热乎乎的血,姐姐听我的话,我便把解药给你。”小姑娘跳下桌,朝着门外喊道,“雷叔,雷叔!”
那个右边脸上有红胎记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走到床边朝舟羡一看,而后转身对小姑娘道:“小岚,他们喝了酒,你又下了花间醉,你真要毒死他们?”
岚笑道:“放心,我有分寸,暂时还不会杀人。”
舟羡撑着坐起身道:“我倒是知道有个叫勾雷的,只不过他脸上长的并不是红胎。”
勾雷笑了几声,撕下那块红胎记,眼角竟露出一道青黑色的雷纹,尽管有些可怕,但比起红胎记来却要好看得多。勾雷悠悠道:“十多年前的旧事,如今的亡命之徒,难为虞少庄主年纪轻轻却认得鄙人。”
舟羡道:“是你们偷走了怀昭剑?”
勾雷道:“不是偷,是挖。”
“为何?”
“奉命行事,为故主寻求陪葬之物。”
“敢问故主是何人?葬在何处?”
“无人知晓。”
“那枫叶毒镖从何而来?”
此时,岚嘟着嘴道:“雷叔,干嘛跟他啰嗦!”
勾雷一笑:“另外两个已在车上,这两个你自己带下来。”
江蓠算不出坐了多久的马车,也算不出行了多长的路,她甚至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在她清醒过来时,她一把扯下蒙在眼睛上的黑布,这里应当是一所宅子,大厅的梁上还挂着一块写有“竹蛉堂”三个字的牌匾。
“爹,幽梦姐姐,你们怎么样了?”此刻秦几重和幽梦正坐在江蓠对面,一动不动。
“小蓠,你醒了,我不要紧的。”幽梦道。
“爹也没事,你可有受伤?”
“没有。”江蓠转头看见舟羡坐在她身侧,急忙起身握住他的手不安道,“虞哥哥,你呢?……你说句话好不好?”
“秦姐姐,他的毒我可还没解呢。”舟羡还未开口,岚已是走入竹蛉堂。岚走到舟羡面前笑道:“我可不是他的对手,怕被他给杀了。”
“费那么多周折,你不如直接给我下毒省事。”
“那可不行,血的味道一变,小龙就不喜欢了,它可是宁愿死也不要吃不喜欢的东西。”
江蓠忽然有了个主意,她掏出青瓷小药瓶,挨近唇边道:“你若不先解毒,我便喝了它,这个可是天下最毒的耗子药。”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舟羡只觉心跳也乱了,用尽全力道:“江蓠,不可!”
岚倏地隐去脸上的笑容,抽出腰间的小刀,抵在秦几重心口道:“真是麻烦,信不信我把他给杀了?”
“小岚,谁都不能死。”此时传来勾雷的声音,“你最好不要威胁她,否则,不等你找到下一个食物,你那畜生便会活活饿死。”
岚只好收回小刀,将一小瓶解药扔给江蓠,道:“雷叔,待会儿你不许插手我的事。”
勾雷道:“唉,我若要插手阻止你,岂会帮你带回他们?秦姑娘,这瓶便是解醉饮,不过想要完全恢复可还需要些时日。”
江蓠犹豫道:“这真是解药?”
“千真万确。”勾雷笑了笑,“我在杀人之前,也救过不少人。”
江蓠别无选择,不管是药是毒,只能先喂舟羡喝下。
勾雷忽然背着手道:“小岚,上面有动静,我去看看。”
待勾雷走后,岚又笑着对江蓠道:“姐姐的戏真是好看,早知你如此不听话,我就应该先对你下手。”说完,岚便点住了江蓠的穴道,并把她推到椅子上坐下。
大厅里的一根柱上栓了条绳子,岚沿着绳子找到了正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小龙,这小龙的相貌与守宫确有几分相似,只是相比之下,显得又大又难看。岚把它捧在手心里道:“小龙,饿了这么久,马上就让你吃个饱。”
江蓠见了那畜生,只觉恶心不已,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然而,小龙的身体还未触及江蓠白嫩的手臂,岚却只觉身后一阵风吹来,她还来不及回头,瞬间已是不能动弹,小龙也从她手里摔落到地上。
“你一个小丫头,怎会如此心术不正?”秦几重叹了一声,“我不想伤你,但这东西绝不能再留。”
“你若杀死它,你们谁也别想出去,没有我,你们走不出这密室。”
竹蛉堂外面是一条四壁皆由石砖砌成的通道,墙上每个石灯座下都有一个飞蛾石雕,岚转动飞蛾石雕,便有一扇石门开启,看来这里的路确实不好走。岚走在舟羡和秦几重之间,小龙也在舟羡手上,看来她想逃也并不能逃。在她转动第五个飞蛾时,说道:“上面便是出口,先把小龙还我。”
舟羡道:“你一肚子的坏水,出去再说。”
整个竹蛉堂都在地下,上面却是一座荒废破落的旧宅,顺着石阶上来的出口是个破旧的大衣柜,柜门上残留的雕花仍是精美,从屋内的陈设依稀可以看出这里曾经有女人住过。
天是个阴天,迎面拂来的风并不算凉爽,荒宅里虫鸟的鸣叫也似乎比别处吵闹得多,残缺不全的青石砖上散落着血迹,倒塌的断墙外还有打斗的声音传入耳中。
岚不由瞪大了眼睛,大喊道:“雷叔,雷叔!”
勾雷听到岚的惊呼,立即闻声赶来,只是在他身后还紧追着一人,却是原逝。
“原哥哥!”江蓠惊喜道。
勾雷纵身击出一掌,舟羡上前迎着这掌,却使不出半点力气,竟被打出数丈之远,幸而被秦几重飞身接住。秦几重出手挡下勾雷,勾雷猛地倒退几步站定道:“足下深藏不露,失敬失敬。”
“雷叔,我的小龙被他们杀死了。”方才两掌相迎,小龙亦被甩出,“啪”的一声打在墙上,此时已成了肉酱。
勾雷并没有理会小龙之死,他抱起岚,不及眨眼的工夫便飞进那个房间,只留下两扇房门扑簌簌地摇曳不停。当然,此时此地穷追不舍并没有任何好处。
荒宅离南浥城不远。秦几重已雇好一位车夫和一辆马车。
“虞小哥,你因蓠儿中毒,实在抱歉。”
“这不关江蓠,更何况我已喝了解药。”
“蓠儿,爹不管你那瓶迷魂药能不能毒死耗子,以后都不许拿性命胡闹。处理完珠子的事,便早些回家。爹和梦丫头都没什么行李,就从这回阳秦了。”事到如今,他到底是不忍心勉强自己的女儿。
江蓠低着头道:“爹,你原来知道那是迷药。”
秦几重拍着江蓠的脑袋笑道:“爹慢慢老了,越来越舍不得蓠儿,蓠儿倒是很舍得爹。”
“爹胡说,蓠儿最舍不得爹了。”江蓠已是扑进秦几重怀里。
“二位公子,日后若有机会来阳秦,千钟美酒,我一定请你们喝个痛快。”
“原哥哥才不喜欢喝酒呢。”
秦几重笑了笑:“天色不早,我们就此别过。”
“爹,路上好好照顾幽梦姐姐。”
幽梦微笑道:“小蓠,你别担心,等你回来,我弹新曲子给你听。”
天还是阴天,风吹来虽不太凉爽,也还算舒服。马车碾过青青芳草,渐行渐远,终于远到连影子也消失不见。江蓠心下不禁有些后悔,后悔没有跟随父亲一同回去。她眨了眨湿润的双眼,转身道:“咦,原哥哥已经走那么远了,我们得赶紧追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