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长剑饮血
书名:英雄无觅 作者:纺瞳 本章字数:8089字 发布时间:2021-03-27

从天绝涯去无垢山庄,其间的路程不是一般的遥远曲折。

孟阚在天绝涯东方第一家驿站为萧十一郎准备好了一匹千里神驹,奔驰时运蹄如飞。

此外还准备好了充足的粮食与水,还有一张线路详细的地图。

萧十一郎毫不客气,一一收下。

他知道孟阚在利用自己来消灭宿敌子乌禅师,他也知道自己要依靠孟阚才能真正地报仇。

为风四娘、为紫安、为很多很多因替他保守身世秘密而惨死的人报仇。

XXX

又是一天风和日丽。

最近的天气都极好,萧十一郎获取的真相却一件比一件残酷荒谬。

孟阚承诺过他,只有彻底击败了子乌禅师,他与沈璧君以后才能放心地过上太平甜蜜安稳幸福的日子。

孟阚要求他做盟友,然而动手的一直都是萧十一郎,孟阚却一直退居幕后,出谋划策。

萧十一郎不太了解孟阚,或许这世上没有人能真正了解孟阚。

但萧十一郎也不得不认同孟阚是举世无双的智者。

也是举世无双的枭雄。

子乌禅师可以最终被击败,孟阚却是谁也打不垮的。

萧十一郎只好从一开始就选择坚定地信任孟阚,希望在孟阚身上别再挖掘出更残酷荒谬的真相。

像孟阚这类人身上,当然绝对是会有数不清的真相。

而且每一个真相都会是绝对致命。

XXX

那匹千里神驹载着萧十一郎稳稳地在半天之内就跑过了七座不大不小的城镇。

最终在一座虽然很大却也很荒凉的城镇里停下歇脚。

城门上刻着骷髅城三个久经风吹雨蚀的石字。

好可怖的名字。

这座城的名字为什么要取得如此可怖?

城里大街上满是落叶垃圾。

两边的商铺酒楼也是一派破落景象。

萧十一郎下马牵着缰绳缓步在街上行走。

都快走到街尾了却还不见半个人影。

酒楼茶馆门前门侧高高挂出的招客旗幡在烈日炎炎下无风自动。

惨白的旗幡,隐约的飘动,时有灰尘从门楣上抖落。

萧十一郎甚至听得见黑洞洞的门里有鬼哭般的奇怪声响。

突然,他听到了另一种更奇怪的声响。

XXX

嘭嘭嘭!

两缓一急。

两急一缓。

嘭嘭嘭!

竟是深更半夜才会有的寂寞梆子声。

萧十一郎顺着声音来的方向转头去看。

只见一个驼背老者衣衫褴褛白发散乱摇摇摆摆像只瞎眼的鸭子颤颤巍巍地敲着竹梆子从一个街角迟钝地走出来。

他一边敲着梆子,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萧十一郎好奇起来了,这个时候他本不该再对别的任何事任何人感觉好奇,但已是老江湖的他看见这敲梆子的驼背就瞬间警惕无比,他明白这里肯定与子乌禅师有千丝万缕的神秘联系。

他牵着马掉转头走向驼背老者。

驼背老者似乎也看到了他,停止了敲梆子,就弱不禁风地立在原地等着他走近。

他走近了,离驼背老者只不到十步远。

马儿的眼角闪过一丝莫名其妙的恐惧,摆动脑袋嘶鸣着。

萧十一郎感受到手中缰绳因为马儿四蹄不安的迈动而瑟瑟轻颤。

他也感受到驼背老者的嘴在弯曲出一种异常讽刺与诡秘的冷笑。

XXX

“萧十一郎,你一定在猜,这座城是不是子乌禅师的一个势力据点?”

驼背老者将竹梆子往背后一插,高高鼓起的驼背就像是一座坟前被插上了一根新的引魂幡。

他的声音居然显得年轻而有力。

萧十一郎道:“你这么问,无疑是承认了这座城与子乌禅师有些关系。”

驼背老者嘻嘻笑道:“不错,我,还有很多人,都是子乌禅师预先安排在此,准备伏击你的。他早已算准了你会途径此地,只因我天生急性子,时机没成熟就忍不住现身了。”

萧十一郎道:“还有哪些人?”

驼背老者道:“听说过骷髅教么?”

萧十一郎面上微微动容:“是公认的三大魔教之首骷髅教?”

驼背老者点头:

“骷髅教在五十年前被凌绝顶一人独挑。

凌绝顶仅凭一人之力不消半月便攻破了骷髅教总舵,生擒骷髅教教主,绑缚上天绝涯交予天长老处置。

自那以后,江湖中人人都认为气焰嚣张盛极一时的骷髅教已彻底败落,至今再无余孽偷生。

殊不知骷髅教昔日徒众上万,教中的神秘高手更是无可计数。

而那所谓的至尊教主其实只不过是一介傀儡罢了,真正的掌教人共五个,凌绝顶自己便是其中一个。”

萧十一郎心中震悚,这真相又是多么残酷荒谬:“凌绝顶为何要生擒傀儡教主交予天长老?”

驼背老者嘿嘿冷笑道:

“这就叫欲盖弥彰。

多行不义的骷髅教终究难逃被伐的结局。

骷髅教度过鼎盛时期之后,掌教的五人间便开始产生诸多分歧。

这几乎是每一个教派最后都难避免的命运,合久必分嘛。

凌绝顶思虑周密,目光也看得远,一看教内会有分裂的危机,就先下手为强,下了一着欲盖弥彰的妙棋。

如今的骷髅教虽仍叫骷髅教,但已不统一了,已分裂成了很多个小教派,其中卫剑统领的这支骷髅教最为凶险,最喜杀戮。”

萧十一郎道:“今天来这里伏击我的就是他的这支骷髅教?”

驼背老者道:“你怕不怕?”

萧十一郎道:“我为什么要怕?”

驼背老者道:“因为你重伤未愈,今天遇着的又是传说中凶险莫测的教派。”

萧十一郎道:“恐不恐怖,要试了才知道。”

驼背老者道:“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萧十一郎道:“今天卫剑来了么?”

驼背老者道:“卫剑这支骷髅教,人数不多,才二十七人,每次出击卫剑都要亲自带队。”

萧十一郎目光闪动,盯着他冷冷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就是卫剑吧。”

驼背老者抬手抚摸着花白的长胡须,又诡秘地笑起来:“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可知道卫剑为什么要叫卫剑?”

萧十一郎实事求是地摇头。

驼背老者诡笑着缓缓道:

“因为他的剑从来都没有吃血吃饱过。

他总要不停地给他的剑喂血。

他的剑说来也真神奇,只要深深插进一个人的肚子,用不了多久,那个人的肚子乃至全身都会干瘪,像一朵花迅速枯萎。

最后别人去解剖那个人的尸体时,里面已半滴血都不剩。

所有的血都被卫剑的剑吃得干干净净了。”

萧十一郎听得眼睛越来越亮,亮如此刻高悬中天的烈日。

他整个人只觉得又和年轻时一样充满了激情斗志:“那就赶紧让我看看你的剑。”

驼背老者的眼睛正相反,萧十一郎的眼睛越来越亮,他的眼睛却越来越暗,暗如地狱里最后一团鬼火也熄灭:“你真的以为我一定就是卫剑?”

萧十一郎的回答如他此刻的眼神一样坚定:“是。”

驼背老者深深垂下的头突然高高昂起,向天狂笑:“萧十一郎啊萧十一郎,你这辈子算准了很多事情,今天这次偏偏要执迷不悟。”

萧十一郎道:“你不是卫剑?”

驼背老者又垂着头,整个人在炎炎烈日下虚幻得扭曲着:“我当然不是,我就是一个敲更的人,一个无儿无女也活不了多长时日的人,一个给你报丧的人。”

说罢他从背后取下竹梆子,再次嘭嘭嘭有节奏地敲起来,一边敲一边念念有词,迟钝地迈动步子,走向另一条更黑暗的小巷。

这次萧十一郎总算听清楚了他在念什么:

今天阳光好,今天有人死,死在落叶里,血比阳光艳……

XXX

开始飘来了大片大片的云把蔚蓝如海的天空挤满。

太阳的光再穿透云隙照向大地时,就像万箭穿心,大地上的青草花朵树木石头都痛苦地颤抖不已。

风也刮了起来,毫无征兆地刮过街道,只见落叶乱卷,垃圾纷飞。

萧十一郎牵着马在街道上安安静静地往前走。

今天阳光不好,一点也不好了。

今天阳光凶得就像疯狗的牙齿。

今天当然会有人死,每天都会有人死。

死在每个谁都意想不到的地方,流出的血常常把阳光也染得绯红。

拔剑声,在刮过的风中。

从萧十一郎的身后袭来。

XXX

萧十一郎继续牵着马前行。

割鹿刀别在腰上,刀鞘已经没有了,弯弯的刀锋挂着一滴血色的泪。

屋脊上,对面的城楼上,黑巷里,都有拔剑声。

这么多的剑在争先恐后地出鞘。

这么多的剑在等着吃他的血。

萧十一郎居然忍不住微微一笑了。

他终于停下脚,把缰绳挽了几圈挂上马脖子。

马喷着响鼻,四蹄的迈动显得更不安。

“去吧,去城外的树林里等我。”

萧十一郎轻拍了马腹几下,把脸也轻贴上马脖子。

马的眼角有一种灵气的光在忽闪忽闪,似乎懂得了他的指令,向已不远的城门放蹄奔去。

萧十一郎看着马奔进城门前迷茫的最后一抹阳光里。

XXX

天色彻底阴晦。

风也彻底寒冷刺骨。

被刮起的树叶如尖刀掠过萧十一郎的脸。

萧十一郎嘴角的微笑一直静静地保持着,就算那些树叶割得他干燥的脸生疼,他也以笑置之。

他的手已紧握住了割鹿刀。

又小又弯的割鹿刀,已很久与他形影不离。

已逐渐变成了他对敌时不可或缺的武器。

拔剑声消寂。

因为剑已都拔了出来。

那些骷髅教的人是不是正无声无息地逼近他?

卫剑的这支骷髅教人数不多,但行动起来异常地诡秘。

萧十一郎转身向后。

后面出现了一条黑影闪电般掠过街角。

萧十一郎转身向左。

左面出现了一个用剑尖剔着牙齿的黑袍少年。

黑袍少年坐在一张檀香木椅上高高敲着二郎腿,满脸是不屑傲慢的神气。

那张檀香木椅就放在大街正中心。

黑袍少年向萧十一郎扬手示意。

萧十一郎看懂了黑袍少年是要他注意右面。

萧十一郎于是又转身向右。

他一转身,一柄冷酷锋利的剑就直逼在了他咽喉处。

这柄剑正被那黑袍少年握在手中。

黑袍少年刚刚还在左面很远的那张椅子上悠闲地剔牙齿,转身却已挺剑直逼在萧十一郎眼前。

他的轻功身法真敏捷迅速!

XXX

萧十一郎试着问:“你就是卫剑吧?”

黑袍少年摇头,冷笑道:“我不是。我是卫剑手下四大公子之一,人称死公子。”

萧十一郎皱眉,他没有听过这称谓。

死公子又接着道:“死亡的死,死公子。”

萧十一郎依然皱眉,但嘴角的微笑依然静静地浮现。

死公子道:“你不问我为什么叫死公子?”

萧十一郎很配合地问:“你为什么叫死公子?”

死公子道:“因为我已死了,死了很多次,现在我已没命可死,所以就算你手段比我更高明一百一千倍,你也休想杀得死我。你能杀得死一具尸体么?”

萧十一郎摇头:“我没有那么傻,跑去杀尸体玩。”

死公子不笑了,脸上的表情神气一时间也似彻底地死了:“杀你好不好玩?”

萧十一郎道:“好玩。”

死公子道:“我不喜欢好玩,但我喜欢杀你,你不问我为什么喜欢杀你?”

萧十一郎又很配合地问道:“你为什么喜欢杀我?”

死公子饶有趣味地缓缓道:“因为你是萧十一郎,因为有人说你的武功在当今江湖已可排名前十。”

萧十一郎道:“你呢?你的剑法在当今江湖可排第几?”

死公子突然气愤地咬牙道:“根本排不上号,但我主人不止一次赞过我的剑法,说我的剑法要杀萧十一郎已绰绰有余。所以今天我必须尝试一回,机会太难得了。”

萧十一郎笑了,他笑着把握紧割鹿刀的那只手毫无顾忌地抬了起来:“你了解江湖人是怎么说萧十一郎的刀法么?”

死公子见他抬高了握刀的那只手,整个人都绷紧,把剑尖往前又刺了一分:“你说说。”

萧十一郎道:“他们总说萧十一郎的刀法足以把全天下所有使剑的傲慢之徒瞬间吓出屎来,你信不信?”

死公子道:“不信又如何?”

萧十一郎道:“不信的话,你就看看你的剑吧。”

死公子冷笑一声,冷哼一声,还是禁不住瞧了自己的剑一眼。

他的剑好端端地刺在萧十一郎的咽喉前。

他笑道:“你吓人的功夫太逊了。”

萧十一郎不动声色地道:“谁说我是要吓人?”

说话间,只见一道白光从他们之间闪过,呯地一声脆响,死公子手中的剑和萧十一郎挥出的割鹿刀相撞,剑锋刀锋都不约而同地颤了颤。

死公子举剑侧击,蹲下身体,右腿随着剑向萧十一郎下半身横扫过去。

萧十一郎身轻如燕地飘起,割鹿刀往下一钩,死公子猝不及防竟被钩住了后衣领。

只听刷地一声响过,死公子身上价值连城的黑袍衣已在割鹿刀的刀锋下碎裂成无数片。

死公子精赤着骨瘦如柴的上身,看准萧十一郎所在的方位,举剑如风斩去。

萧十一郎身体落地,原地转了几圈,停下来时,割鹿刀的刀尖又钩住了死公子的裤裆。

萧十一郎再次展动轻功身法跃上就近的一间商铺的屋脊。

死公子四肢乱舞,竟被活生生地吊在半空。

萧十一郎微笑道:“你现在看你的剑。”

死公子眼睛里金星乱冒,转动脑袋扫视着周围,他才发觉自己已两手空空。

他的剑不见了。

萧十一郎伸直右手,用割鹿刀稳稳地吊着他,笑道:“或许把你丢下地去,你会快一些找到你的剑。”

说完,手一扬,割鹿刀刷地滑过,死公子的裤裆竟大大地敞开。

冷风不断地灌进裤裆里,死公子像个帐篷一样匀速地落到地面上。

等他在地面上痛得龇牙咧嘴,吃力挣扎着翻过身来时,他果然很快就找到了他的剑。

他的剑正从他已经敞开的裤裆里探出头,像个小偷一样给他打招呼。

他只觉整个人一下子都虚脱了,汗如雨下,全身湿透。

慢慢地,他嗅到了一种气味。

很臭很臭的气味。

他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知道自己真的被萧十一郎的刀法吓出屎了。

XXX

多么优雅的名公子,多么高贵的名公子,多么厉害的名公子,此时此刻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吓出屎了。

有人在鼓掌。

有人边鼓掌边呕吐。

有人带着满身酒气破口大骂他的满身屎气:“死公子,屙屎也不选个地方,本来这条街已经够臭了,你还要来臭上加臭。真他妈的不地道,今后我们干脆一律都叫你屎公子算了。”

死公子嘴角不断地冒出白沫,鼻孔里不断地呼呼喘着粗气,这一刻他想自己要是真的死了该多好。

他动又无法动,话又说不了,只能稀泥般瘫在自己的屎尿和汗水里。

更不幸地是他还能分辨出那个破口骂他的人是谁。

正是曾经无数次赞过他剑法如神的主人卫剑。

卫剑从旁边满身酒气地走出来,步伐走得东倒西歪,看样子是真有些喝醉了。

他边走边喝酒边呕吐边骂人。

萧十一郎跃下来双脚落地,就清楚地看到了这个比死公子还傲慢的人。

不仅傲慢而且古怪。

他一脸的络腮胡,一脸凶巴巴的横肉,国字脸,整个人也和杨开泰一样长得方方正正规规矩矩,却偏要男扮女装,浓妆艳抹,耳朵挂着亮晶晶的大耳环,连嘴唇和下巴都挂着一串珍珠。

他向萧十一郎走过去,途中还对瘫在屎尿里的死公子呸了几口。

他笑道:“他之所以叫死公子,就是因为总有一天他会被吓出屎。”

XXX

卫剑口口声声说:“小时候我长得非常清秀,所以家人都把我当女孩养,你瞧我现在的皮肤还是像过去般幼滑细嫩,所以我才总是这样子男扮女装,装扮出我最真的本色。”

卫剑口口声声说:“我七岁左右就嗜酒如命了,杀人前后不喝酒不烂醉一场,就难受得要命。我这壶酒是陈了上百年的老窖,皇帝老儿想喝到也要费很多周折呢。你喝不喝?我给你喝,只因我觉得你还算得上是一个好汉英雄。”

卫剑口口声声说:“我手底下还有三大名公子,武功都不比那死公子弱,他们眼见死公子不多久就狼狈不堪地惨败,刚要一起冲出来给死公子报仇,我及时挥手制止了。我本来还想多喝几壶酒,多吃几块肉,多观几回合血战,可惜啊可惜,我已看出来你太厉害了,厉害到除了我亲自出马休想伤你分毫。所以我出来了,提早出来了。”

他也提早喝得烂醉,幸好还未如泥。

说那些话的时候,他那柄传说中从未吃人血吃饱过的剑已出鞘。

剑身满是黑漆漆的尘垢,看上去就像涂着煤油。

他一边说话一边把酒壶倒过来,将壶中剩下的酒一点点倒在剑身上。

萧十一郎就站在那里看着他往剑身上倒酒。

尘垢被滚烫的酒冲干净了,剑锋异常明亮,如鹰隼的眼,如夜空的星,如极地的冰。

如云缝渗下来的阳光。

卫剑微笑:“我的剑也有点喝醉了。”

他反转过手,把酒壶递向萧十一郎,很真诚热情地邀请道:“还剩着一些,你一口干了吧。”

萧十一郎不动,双手双脚以及眼神表情都不动:“谢谢,我现在不想喝酒,和你不一样,我杀人前后从不喝酒。”

卫剑好奇地瞪着他:“你什么时候才肯喝酒?”

萧十一郎终于动了。

他慢慢举起割鹿刀,出神地望着刀锋,冷声道:“感觉寂寞痛苦的时候。”

卫剑大笑道:“酒最能消解一个人的寂寞痛苦了,其实我和你一样,也只有在感觉寂寞痛苦的时候才喝酒。我杀人前后就是感觉寂寞痛苦的时候。”

萧十一郎道:“如果你被人杀了呢?”

卫剑道:“那更好了,至少我已醉得感觉不到死亡的痛苦。”

萧十一郎道:“为什么人们总以为死亡是痛苦的?”

卫剑冷笑:“你以为死亡不痛苦?”

萧十一郎目光变得遥远:“我虽没死过,但我感受过很多次死亡。如果硬要说死亡有痛苦,那莫过于死亡之后一片永无止境的空洞。”

卫剑不笑了,使劲摇头道:“别说这话题了,搞得我们都马上会死一样。”

萧十一郎却笑了,他的笑容说不出的平静:“据说你的剑吃人血从没吃饱过。”

卫剑冷冷道:“那只是因为倒在这柄剑下的人,没有几个是真正的好汉英雄。”

萧十一郎也冷冷道:“那只因为你还不够格杀真正的好汉英雄。”

XXX

卫剑的耳环和嘴唇下巴上的珍珠都突然剧烈摇晃碰撞出声。

那声音是那么清脆悦耳,就像刚刚出浴的美人正掀起珠帘。

当这些声音出现时,卫剑就彻底闭嘴了。

他的攻击就立刻要开始。

萧十一郎也闭嘴,手里的割鹿刀也低吟起来。

云团把阳光吞噬,冷风卷动街上的落叶,一家家商铺酒馆门前高挂起的灯笼旗幡在胡乱摇摆飘舞。

杀气弥漫,很快盖过了恶臭的屎气和浓郁的酒气。

甚至可以看到千丝万缕的杀气从每一条石板缝里往外扭扭曲曲地渗透。

这么沉重的杀气,有多少是来自萧十一郎的割鹿刀?

反正萧十一郎已知道,卫剑那柄剑吃过的血不比他喝过的酒少。

吃血吃到一定程度以后,再普通笨拙的剑也会充满了灵气。

正如杀人杀到一定程度以后,再手段拙劣的杀手也会惹人畏惧。

这一次看清某种势态的萧十一郎选择先声夺人。

他先刺出了割鹿刀。

直直向前刺出,但割鹿刀的刀锋弯如新月。

所以他真正攻击的方位其实是身体两侧。

卫剑的剑却是笔直的,如挺立千年的白杨树干。

他刺出剑回击时,手的动作静止,全凭下半身的敏捷灵巧来转换招法。

这便是他剑法大别于人的奇特之处。

刀剑相击时,双方都比较注重上半身尤其是肩膀和手臂的变化。

对于下半身,双方都习惯去忽视。

卫剑身经百战而看透了这一点,所以苦练下半身的功夫。

上半身只要做到手腕稳定就已足够。

萧十一郎见他双脚以及腰部腾挪移动极灵活多变,一时间也大为震惊。

很少有剑手的下半身功夫能达到卫剑这样的迅捷复杂。

萧十一郎只好不断地施展自己最擅长的轻功来勉强闪躲他越来越凌厉的攻击。

没想到这么快他已反守为攻。

没想到先声夺人的萧十一郎这么快已有了落到下风的危险。

骷髅教的首领果然是有两下子的。

只见卫剑下半身忽而旋转如舞,忽而跳跃如雀。

其动作竟是那么曼妙优美。

单看他下半身的动作,真可能要以为这是一个倾国倾城受尽宠爱的妙龄舞姬。

非凡的舞姿,将本来呆板的剑法变得越来越强。

萧十一郎纵然轻功再好,也不能一直闪躲。

而且他渐渐发觉,想躲开卫剑的反击是多么艰难。

卫剑是在逼他还手。

逼他再次把割鹿刀刺出来。

萧十一郎反跃上旁边的一间杂货店的屋檐,握紧割鹿刀的那只手无奈地摇了摇。

他明白自己不得不再次刺出割鹿刀。

就算刺出割鹿刀必会中卫剑的圈套,他也没有了别的选择。

卫剑的轻功丝毫也不比他弱。

所以无论他怎么闪躲,卫剑都很快会欺身袭来。

退无可退,当然只好迎难而上。

卫剑的剑法,妙在下半身的完美配合。

萧十一郎脑袋灵光闪过,想到了一个击败他的好办法。

萧十一郎的刀法,也有个别人比不上的妙处。

就是上半身的变化非常完美。

完美的上半身真的能击败完美的下半身?

萧十一郎的割鹿刀突然绽开出了一朵绚丽至极的玫瑰。

红色的大玫瑰。

红艳艳的色彩,奔放的气质。

刀剑说到底毕竟是在上半身的,刀法剑法的真正实力毕竟和手有最大的关系。

卫剑下半身的变化曼妙优美,如诗如舞。

萧十一郎上半身的变化绚丽奔放,如春如激怒的海。

刀与剑不断交击,声音越来越动听。

两个人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时攻时防。

如果有人在旁边观战,此刻肯定已眼花缭乱,惊呼声此起彼伏。

阳光本已被阴冷冷的云团淹没,大地本已彻底昏晦。

但此刻,刀光剑光却将大地又照耀得说不出地明朗,甚至美丽。

刀锋还在开着一朵朵艳红玫瑰。

当玫瑰开得最艳最红的时候,剑锋的诗破了舞碎了。

支离破碎的剑法歪歪扭扭地四下散落。

卫剑的剑深插进自己的咽喉,他嘶哑地低吼着往后退步。

原来割鹿刀身上开出的玫瑰就是卫剑的血。

萧十一郎等卫剑倒地以后才慢慢走过去,把割鹿刀的刀锋下垂对着他。

刀锋上的血一滴滴滑落到卫剑已痛苦扭曲的身上。

他的剑身上也有血在往咽喉里滑落。

剑更亮了。

那么奕奕有神,那么高傲奇特。

萧十一郎冷声道:“你的剑现在终于喝饱,因为它从一开始就是非喝你自己的血不可。”

卫剑停止挣扎。

他的眼角似有泪在滚动,血珠晶莹剔透地映着萧十一郎手中的割鹿刀。

刀锋上最后一滴血也落下了。

割鹿刀比卫剑的剑更亮。

萧十一郎重新把割鹿刀稳稳斜插在腰间,然后缓缓离去。

没有人再出手。

没有人再敢尝试他的刀法。

XXX

天黑了。

风静了。

不知谁点亮了各家店铺外屋檐下的一盏盏灯笼。

又有敲更声响起。

忽远忽近,像带着荒凉的传说。

敲更的驼背老人又摇摇晃晃从一条黑巷里迟钝地走出来。

嘭嘭嘭。

两缓一急。

嘭嘭嘭。

两急一缓。

步行到街中心停下。

驼背老人暗沉的眼洞里隐约射出了光。

叹息,透着沧桑,也透着杀机。

他喃喃自语:“萧十一郎,子乌禅师没在无垢山庄以逸待劳,他其实一直在紧随你,做你永远也察觉不了的影子。”

启步,走向另一条黑巷,敲着竹梆子,嘭嘭嘭。

XXX

那匹千里神驹很听话地在城外的一片松树林边等着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走到它面前,伸手细致温柔地抚摸它的脖子。

看看天,今夜没有星月。

他轻声对马儿说:“你也歇够了,我们继续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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