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传递文明,野蛮继承野蛮。
韩骞站在沙港南方的沙蛇岭高峰上,看着朝阳从东方缓缓升起,红艳艳的脸笑得如此真诚,令人不免心中羞愧。每当想起这句古老的加布教真言,韩骞就有一种痛苦的感受,仿佛他就是一个野蛮人,正在毁掉亚夏文明的传承。
回溯离开昭阳帝都三年多的时光,韩骞不禁有恍若隔世的感觉。为了赚些外快,韩骞接受瑕瑜的命令,带着四名黑鹰铁卫西行,为西伯周彰送一封极为机密的信件。正是这封信改变了韩骞的命运,使他陷入到一个巨大的政 治旋涡之中,再也无法摆脱宿命的捆绑。
如果人一定存在某种宿命,那么保护周天就是韩骞的宿命,单梁将军则是宿命路上的灯塔。周天是昭皇的遗腹子,名字正是韩骞起的,足见两个人冥冥之中注定相伴。在苍岭的深山老林里,韩骞懂得了权力斗争的残酷,更明白一个混乱时代即将出现。为了改变这种局面,韩骞舍命追随单梁,使周氏血脉重返帝国权力巅峰。
时至今日,韩骞仍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只是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时势是不可逆转的。毫无疑问,没有昭皇这个坚强后盾,即使拥有皇室血脉,没有权贵支持的孩子,也是无法坐上血王座的。
岂止是不可能坐上血王座呢?这个有着高贵血统的孩子,从出生之初就历经磨难。黑鹰铁卫杀到牧羊谷,杀了杨轱与其家人,试图除掉昭皇遗腹子。单梁与韩骞保护一对母子,想要逃到绿海之北,躲避阴谋者的暗杀。如果不是血驼大军赶到,身负重伤的韩骞与孩子,可能早就埋骨荒草之中。
血驼王舒桐是一个睿智的首领,还是一个勇敢的冒险者,更是一位优秀的统帅,亦是一个聪明的政 治家。舒桐没有将昭皇之子献出,而是留在血驼军中待价而沽,为自己统治亚夏中土打算。
令韩骞没有想到的是,血驼王的冒险成功了,或者说他的血驼大军精锐成功了。亚夏大陆三大精锐未能击败血驼王,西伯周彰被流矢射杀于战场,银夏帝国以割让土地与和亲的代价,使舒桐成就了血驼王的威名。可惜,舒桐死在了野猪的獠牙之下,他的辉煌时代不得不结束,继而由周薇全盘继承。
尽管周薇与周天有姐弟之谊,韩骞却深深地感受到,周薇有强烈的追逐权力的霸道之心,极有可能痛下杀招,除掉这个可能威胁她权力的孩子。正因如此,韩骞借助筑城之机,带着昭皇之子前往安兰古城。在安兰城生活的时光很短暂,却令韩骞终生难忘,每每回忆起来都无比温馨。
可是美好时光易逝,危机重重才是本真。
昭阳刺客潜入安兰,与察合台杀手联合,意欲除掉韩骞与周天。如果不是亚坤率领部下死命襄助,十个韩骞恐怕也早就死了。后来,亚坤等人护卫韩骞与昭皇之子逃到克拉玛谷,在地狱之火那可怕的蓝色火焰帮助下,得以逃脱追杀。同时,韩骞也在那蓝色火焰之中,看到昭皇之子眼中诡异的蓝光,以及他那诡异无比的笑声。
从那个时候起,韩骞总是不由自主地看着周天。周天有着孩童一样的纯真无邪,对于未知世界充满好奇,具有超越常人的求知欲 望,往往问的问题让韩骞无法作答。当然,最令韩骞好奇或者说着迷的是,周天似乎天生有一种玄妙的气场,而他那双略有蓝色的眼睛,常常会射出刺透人心的光芒。
难道周天是天生的帝王?或者说他是上天的使者?他会是七子之神的转世者吗?抑或他是昭皇灵魂的再现?人在无法解释的困境之中,不得不求诸于神明的指引,这恐怕是亘古不变的吧!
经历地狱之火的洗礼,韩骞仿佛脱胎换骨,内心变得更加坚强与笃定,坚信上天会保佑周天,直到重新统治亚夏大陆的那一刻。在这种强大信念的支持下,韩骞与隋良护着周天,离开沙罗半岛腹地,前往雪驼山弯月峰,试图在那里乘坐摩萨德的走 私船,逃到尘服大陆。
天降陨石打乱了计划。韩骞在冥冥之中的力量的指引下,投奔到强盗横行的腾格镇,最终在那里遇到了摩萨德。摩萨德是一个商人,更是一个赌徒,而他的赌注就是周天。摩萨德透露了许多秘密,包括追杀者的指使人是桑楠,以及塔木德对周天的渴望。
韩骞从来没有想过,躲避尘服大陆的权宜之计,将变成借助异域外族势力杀回亚夏的计划。如果周天能够抉择,那么他会如何选择?毫无疑问,当韩骞询问周天的时候,那双略有蓝色光泽的眼睛十分无辜,好像这一切与他无关。
既然摩萨德愿意用性命与钱财赌,塔木德愿意用部落国家的未来赌,那么我为什么不能够赌一把呢?韩骞在这种思考的左右下,跟随摩萨德穿过月牙半岛,最终抵达奥斯半岛的奥斯部。然而,抵达奥斯部落的老城之时,韩骞没有被城邦繁华所惊诧,反倒是被整个部落族人疯狂的教派信仰所震撼。
尚在黑鹰铁卫军担任将领之时,韩骞曾经在朋友的引荐下,接触过梵教高僧塔里布。塔里布的梵法非常高深,讲解倒是深入浅出,没有令韩骞感到太过玄妙难懂。塔里布是蒂戈大学士的挚友,两个人常常邀请昭阳贵族讲法,以至于在帝都颇有名气。不过,奥斯部落梵法教义与塔里布讲的梵法虽然同源,却有着鲜明的不同特点,让韩骞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野蛮之感。
更让韩骞感受到野蛮力量的则是塔木德。塔木德无疑有他的诸多优势,包括睿智、勇敢、果决、坚韧与强悍,以及对于信念的孜孜不断的追求,而他的信念来源就是狂热的宗教信仰,还有那种上天命其统一奥斯半岛的责任感。
这种使命感让塔木德内心强大,变得越来越残暴与强悍,训练出一支堪称疯狂的勇士。为了统一奥斯半岛的目标,为了缔造奥斯教的辉煌,这支精锐勇士东征西讨,控制了麦加河流域与奥斯拉沙漠,兵锋直指内塔尼亚河。
内塔尼亚河的阿塔曼部很强大,不肯臣服于奥斯部落,首领阿塔利亲率本部骑兵精锐,与塔木德激战于哈塔山山谷。结果,阿塔利兵败被俘,族人尽归奥斯部落,许多战士被贩卖为奴。塔木德为了惩戒阿塔利,警告内夫德沙漠周边的部落,命人脱光阿塔利的衣服,绑在一匹马的后面,赶入了没有人迹的沙漠深处。
塔木德的残暴是无庸置疑的,但他也是极有政 治手腕的。如今,奥斯半岛大多数部落归顺了他,而塔木德自诩光明征服者,试图打破大月国白羊王朝的压制,独霸尘海辽阔的海域与航道。与此同时,塔木德还有一个强烈渴望,企图成为如庄帝一样的后世敬仰的帝王,控制亚夏与尘服两个大陆。正是出于这个目的,塔木德才在亚夏箴言师的怂恿下,请摩萨德带回昭皇之子周天,将周天认作自己的义子。
义子!多么荒唐而令人窒息的称呼啊!韩骞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心伤,仿佛自己犯下滔天大罪。如果周天真的如愿以偿,在奥斯部落军力支持下,重新夺回属于自己的血王座,那么他代表的是昭皇还是塔木德呢?难道这是昭皇一族的另一种宿命?周薇与周天都将在异族襄助下,与亚夏族人缔造的诸国征战厮杀?亚夏中土文明会葬送在异族的铁骑之下吗?
一阵寒冷的春风吹过,掀起了韩骞的斗篷,令他胡思乱想的头发胀。韩骞用手按了按太阳穴,走到高峰崖边的一棵松树旁。他眺望剑海的方向,试图寻找到金锚岛,以及岛上的剑海寺与了知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