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陪都相距苦桑城五百里,经夔定镇、西巢乡、孟亭镇、云旦镇、花开镇、花落镇与风箫镇之后,便可进入桑叶盆地。桑叶盆地正夹在桑岭与苦山之间,状如一片大大的桑叶,叶尖直抵苦桑城,叶柄始于鱼骨川。
鱼骨川呈南北走向,是一座并不起眼的山峦,川内川外没有大村落,只有零零星星的土著老百姓,靠着打猎、采药维持生计。灭龙纪中期,鱼骨川生活着一支鱼骨族,人数不过千余人,过着纯朴而艰苦的生活。后来,威、武两国穿过莽荡山银谷山口,横扫银河、曲江与勤江两岸,令诸多土著部落臣服,鱼骨族人也未能幸免,被迫成为廊中强国的附庸。
到了灭龙纪末期,鱼骨族不堪忍受压迫,由族群首领鱼矢率领,躲在川内对抗威、武两国 军队。恰在那时,鹰族人挥师南下,由卓英首领亲自统领,对定潭一带发动总攻。当时,威国 军队兵力占优,又有不少防御工事,并非没有一战之力。不过,鱼骨族、太族以及其他各族勇士加入鹰族,破坏威国 军队粮草补给,偷袭威国 军队大营,导致威国 军队人心患散。
最终,鹰族人在卓英率领下奋勇杀敌,鱼骨族、太族等部落同心协力,在定潭取得决定性胜利,将威国大军彻底击败。从此以后,威、武国 军队无力回天,被赶回了莽荡山以东,两国向卓英表示臣服。
定潭大捷的意义十分重大,银夏帝国得以建立起来,不少土著部落则摆脱压迫,成为帝国的缔造者。不过,对于奋勇杀敌的鱼骨族而言,大捷令族群元气大伤,强壮勇士死伤无数,再也没有恢复过来。元世纪三百年,鱼骨族被融入亚夏族,只有极少数族人留在鱼骨川生活。
成帝坐上血王座时期,帝国国力已不如前,七子之教地位亦有所下滑。其间,梵教已从尘服大陆传入,经由安兰古城梵僧传经播法,慢慢渗透到了银夏帝国。鱼骨族有一个后裔名叫鱼歆,原本在勤岭学城求学,无意间接触到了梵法,从此竟皈依到了梵教。
鱼歆变卖了风箫镇家产,在鱼骨川中大兴土木,于鱼骨潭畔建了鱼骨寺,自称鱼骨僧人。为了宣扬梵教,鱼骨僧人潜心研究梵法,常邀安兰名僧来到鱼骨川,使鱼骨寺的名气越来越大。到了元世纪末期,由于时局越来越动荡,鱼骨寺香火才衰落下来,渐渐失去往日风采。
沿着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绕过鱼骨川的鱼骨坡,就能进入到鱼骨川的深处:鱼骨坳。鱼骨坳东西狭长,可以通往川外,南北山坡则较陡,苍翠的树木遥相呼应,仿佛两位迎面而立的武林高手。鱼骨潭依山坳之势显现,真如一根长长的鱼骨似的,北畔有一大片空地,鱼骨寺便在空地中央。
举目望向鱼骨寺,但见此寺规模不大,寺庙院墙亦不高,墙头长了不少荒草,墙面有许多破洞,令人觉得不胜唏嘘。寺外树木葱茏,鸟鸣虫叫,春风送暖,倒是一派春色盎然的景致。寺庙后方空地被人种了菜,树丛中搭建了一些小草屋,袅袅饮烟缓缓升起,送来阵阵诱人的麦香味。
原来,鱼骨寺虽无太多香火,倒是避居逃难的好去处,已有不少平民盘踞在四周,依托鱼骨潭生活。不知道何人所为,一条小渠绕过鱼骨寺,将鱼骨潭的水引入菜地。那渠水非常清亮,映射着太阳的光辉,潺潺流动的水声如同琴音,俨然一位宫廷乐师在溪边弹奏。小水渠边上有几只野鸡,正在寻找可以吃的食物。一只野兔跃出草丛,蹦蹦跳跳,跑向了远处,气得后面的黄狗低声咆哮。
鱼骨寺外有一排杨树,上面拴着十几匹战马,由游士堂的骑士看护。泰平站在寺门外的石阶上,眺望这座不太起眼的山川。冷樵与秦昭陪着泰平,望向寺边游士堂的骑士,脸上表情倒是显得颇为严肃。
自从听说赵皋写信给孟禹,透露墨白意欲设计暗杀自己,泰平就被一股无法言说的情绪裹挟,以至于快无法思虑瞬息万变的亚夏形势了。
帝国深陷易教统治泥淖,叉字军在各地趾高气扬,意欲迫使各封城百依百顺;大漠国进攻瀚泉孤城,鞠垣与守军将士战死,周薇险些将瀚泉变成焦土;济国参与五王之战,被困在九幽镇,魏武如今自顾不暇;缇维除掉了缇棣,坐上金亭王宝座,正在整肃国内贵族;萨摩与英飒对付萨满,北方如今局势亦不明朗。
如果墨国能够乘此良机,攻入铜古王都铜城,杀死顾温稳定局势,一定会将金亭王师赶回福江东岸。假如铜古全境尽归墨国,那么逐鹿天下的大业,真正将指日可待。
墨白接连下旨调度王师,命令大军停止进攻铜城,短暂休整北渡夏江,参与到银夏帝国的争夺中。为了达到这个战略目的,墨白请泰平返回逐鹿,打算商讨王师东征的方案。然而,调自己回逐鹿并非墨白目的,他真正的目的是在秦山祭奠秦程时,杀掉自己这个墨国大良,被亚夏族人寄予厚望的变天者。
赵皋与书信,人证与物证!
泰平无法平复心情,尽管他知道墨白已多次谋划,想要寻找机会除掉他。可是墨白为什么要选在秦山?选在秦山秦程墓前杀掉我?难道墨白要除尽所有功臣?墨白的心还在吗?
辞别京师布政使孟禹的第二天,泰平就悄悄离开了陪都,沿着旦湖一路向苦桑城进发。冷樵、江逾白与秦昭默默跟随,没有与泰平交流什么,只是偶尔谈论点儿亚夏情势。泰平登顶云岭长歌峰,与云苍茫深入探讨,解开了一些心结。辞别云苍茫之后,一行人到了鱼骨川外,泰平突然决定进入山谷,到鱼骨寺小住几日。
这几天,泰平除了在谷中随处走走,便独坐在鱼骨潭畔的一块大石上,回忆北靖六镇的往昔,思念留在火龙川朱雀峰的子琴,以及不知去向的冷月。如果我与子琴放下一切,在亚夏大陆四方游历,是不是就可以没有烦恼,不必再纠结于权力之争?然而,泰平最终明白一个道理:只要自己不死,那么墨白就不会放手。
假如我站在墨白的眼前,他真的会举起权力之剑?
泰平好像下定了决心,向着万里碧空长啸一声,然后走下鱼骨寺石阶,骑上自己的坐骑。秦昭与众骑士翻身上马,与冷樵拱手告别。冷樵微微颔首,目光坚定地看着泰平,重重地点了点头。
“冷先生真的不与泰平同行?”
“冷樵原本就非俗世中人,曾想在寻仙峰终老一生,只是因为江山大士点拨,才陪着大良南渡夏江。如今墨国正在关键时刻,冷樵知道大良心中所念,定会为亚夏族人去拼搏一番,故而才决定留在鱼骨寺,为大良祈福祝愿,盼望你早日实现亚夏大陆的太平盛世。何况,我又得到云苍茫老前辈指点,也该好好地思考一下了。”
“听了冷先生一席话,泰平觉得心情舒缓不少。有些事情总要去面对,无论结果是好是坏,至少应该无愧于心。”
“大良能够有此胸怀,一定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使墨国成为改天换地的亚夏主宰。”
“泰平与先生相识虽短,却是颇有惺惺相惜之感,但愿将来能够在鱼骨寺再见先生。”
“那时,冷樵已经是这座鱼骨寺的主持了!”
“保重!”“保重!”
泰平看了看冷樵,又看了看鱼骨寺,拨转马头向西而去,踏着鱼骨潭边的露出绿意的小径,奔向苦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