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发放完书籍后,琼斯一改每天只读一本书的习惯,他也在自己的书桌上摆了几本书,在摞在一起的三本书中,最上面一本是马里旦的《自然法—理论与实践的反思》,中间的一本是罗尔斯的《正义论》,最下面一本居然是希特勒的《我的奋斗》,他要在上午,中午,下午分别读不同的书。另外,在这三本书的旁边还摆放着一本书,这本书就是《圣经》。
看来,琼斯果然听取了凯瑟琳和汤姆的建议,他要以批判的态度研究邪恶的本质,并领会善的真谛,从此,在琼斯的脑海中,一场正与邪,善与恶的激烈交锋将在神的注视和监督下长期上演下去。
当琼斯正在全神贯注地看书时,保罗来到了收发站,这几天,保罗每天都会来到收发站和琼斯,汤姆聊上一会,因为每次和琼斯,汤姆聊天时,琼斯和汤姆都会对保罗说他的母亲一定会好起来,虽然保罗认为这只是琼斯和汤姆对他的安慰,但每次聊完天,他的心情还是会好很多。
但琼斯和汤姆对保罗的安慰只能持续几个小时的“疗效”,几个小时后,保罗的情绪就会重新回归谷底。
看着愁眉不展的保罗,琼斯希望这一次对保罗的安慰“疗效”能持续的久一点,于是他决定把原本不想告诉保罗的事向他透露一些,他对保罗说:“保罗,我想和你说一件事,前几天我的主治医生怀特对我进行例行体检时,我把你母亲的情况和他说了,他说你母亲的病并不是不治之症,他所在的医院对淋巴癌和肺癌都有最权威的的治疗技术,虽然不能确保彻底治愈,但控制住你母亲的病情,不使病情继续恶化还是可以做到的。
于是我就请求怀特医生把你母亲转到他的医院,他不仅答应了下来,还向我保证会减免你母亲的医药费,一切顺利的话,估计现在你母亲已经转到怀特医生的医院,已经接受怀特医生的治疗了。要知道,怀特医生是全美最著名的治疗癌症的专家之一,他的话还是可信的,所以,我觉得你母亲一定能够度过难关,相信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听到你母亲的好消息了!”
琼斯的话有较大的保留,而且也只字不提药的事,因为他不想把问题搞得太复杂。
保罗原本暗淡的眼睛突然明亮了起来,但由于过于激动,他一时怔在了那里,过了片刻,他突然握住了琼斯的手,“琼斯先生,谢谢你,真的太感谢你了!”,同时,他的脸上绽放出了久违的笑容。
琼斯的话果然对保罗是一个巨大的安慰,心头的阴云被驱散后,保罗的视野也放开了,开始注意到了以前根本不会注意到的事情,当看到桌子上的书中居然有一本《我的奋斗》时,他感到很惊讶,“琼斯先生,你怎么想起看这种书了?”
琼斯淡淡一笑,“就是随便看看!”,他并未做过多的解释。
在接下来的闲聊中,保罗难掩对琼斯和汤姆的羡慕之情,“琼斯先生,汤姆先生,我要是也能在图书馆工作就好了,那样的话,我就能和你们一样整天待在图书馆里看书了!”
因为下午还要去车间用老式车床加工各种根本卖不出去的金属零件,所以保罗只能上午到图书馆看书,对于想看书的人来说,在图书馆干活绝对是美差,所以他自然非常羡慕琼斯和汤姆。
琼斯一听就笑了,“保罗,如果你想来图书馆,我可以和威廉警长说,威廉警长会向克拉克狱长汇报,我想克拉克狱长应该会同意的!”
保罗当然不会拒绝琼斯的好意,不过,虽然对琼斯充满感激,但他却对得到这个新劳役即充满了期待,又充满了担心,他并不是不相信琼斯,他只是不敢相信自己有这么好的运气,因为从小到大,他就从来没有过好运气,即使考上斯坦福大学这件事,后来证明也是厄运,如果他没考上大学,他接触到《人工智能》这本书的概率就会大大降低,没有这本书,他就不可能成功入侵各大公司的网络系统,也就不会被判刑入狱,总之,他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就是悲剧的开始,而他的有生之年就是一部厄运史。
半小时后,琼斯兴冲冲地对正在看书的保罗说:“保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下午不用去车间干活了,你已经被调到图书馆了!”
保罗没想到自己的梦想这么快就实现了,激动万分的他突然给了琼斯一个大大的拥抱,他的这个略显夸张的举动是可以理解的,要知道,在监狱里,任何一个看似不起眼的要求其实都可能是个遥不可及梦想,如果没有贵人相助,那么这个梦想就将成为永远无法实现的奢望。
但保罗的惊喜还没结束,琼斯又对他说:“今天晚上就搬到我的寝室吧,我的寝室放三张床还是绰绰有余的,这也是狱长的命令!哦,对了,还有,如果你需要长期看这本书,晚上你可以把这本书带回寝室,这也是狱长特批的,但切记一定不能损坏这本书,这本书在市面上已经很难找到了!”
这时,保罗的眼角涌出了激动的泪水,他今天的惊喜真的太多了,他终于相信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也会有好运,虽然他的好运是从监狱开始的……
但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保罗的情绪发生了严重的分裂,虽然他平时有说有笑,但回到寝室后,他很多时候还是表现得心事重重,焦躁不安,他不仅经常走神,甚至还会躺在床上默默流眼泪。
琼斯非常理解保罗的感受,他知道只要没得到母亲病情已经好转的确切消息,保罗就不会停止对母亲的担心,但对此,琼斯就无能为力了,毕竟他不能把实情都告诉保罗。
一天,刚刚结束接见的保罗回到了收发站,此刻,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他一脸兴奋地对琼斯和汤姆说:“琼斯先生,汤姆先生,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妈来看我了,她的病情好了很多,现在说话和走路都已经基本恢复正常了,头发也多了起来,怀特医生告诉她,她体内的癌细胞减少了很多,没想到她居然恢复得这么快,这真是个奇迹!”
“太好了!”,汤姆立即站了起来,看起来比保罗还兴奋,“这么说你母亲今天出院了?”
“现在还没出院,不过也快了,”,保罗笑着说,“今天是怀特医生派医院的车把我妈送过来的,怀特医生告诉她大概两个月后就可以出院了!”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琼斯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微笑,虽然他看上去还算冷静,但他的内心已经激动万分。
保罗充满感激地对琼斯说:“琼斯先生,你就是我母亲的救命恩人,谢谢你!”
琼斯摆了摆手,“感谢我干嘛,你最应该感谢的是怀特医生,他才是你母亲的救命恩人!”
“是的,是的!”,保罗连连点头,“我是要感谢怀特医生,他不仅给我妈减免了医药费,医术还特别高超,我妈说,怀特医生给我妈的特效药真的效果很明显,服用几天病症就减轻了很多!我估计这个药一定很贵,没准还不在医保的覆盖范围内,如果不是怀特医生减免了医药费,恐怕我妈根本用不起这么神奇的药!”
琼斯和汤姆对视了一眼,然后都会心地笑了起来。
两天后,刚刚把书籍发放出去,琼斯和汤姆就针对一个问题展开了激烈的争论,突然,一阵剧烈的头痛向琼斯袭来,他抱着头痛苦呻吟起来,然后开始不停地将满是汗珠的额头撞向桌面,也许只有这样做才会缓解他的疼痛。
难道琼斯和汤姆的思想在碰撞的过程中擦出了火花,而思想的火花又点燃了琼斯的大脑,从而导致了他的剧烈头疼?显然不是,对于头疼来袭,琼斯早有心理准备,因为他已经半个多月没服药了。
“琼斯,你是不是忘了吃药了?”,惊慌失措的汤姆一边问着琼斯一边胡乱地拉开桌子上的抽屉,寻找着琼斯的药。
保罗见状也放下手中的书,手忙脚乱地搜寻着收发站的各个角落。但是,汤姆和保罗找到的几个药瓶都是空的,两个人面面相觑,眼神中都闪出同样的问号:“药哪去了?”
这时,汤姆才意识到,他已经很长时间没看到琼斯吃药了。
既然找不到药,汤姆情急之下只得为琼斯接了一杯咖啡,他将咖啡递给琼斯,“琼斯先生,喝口咖啡吧,也许能缓解一下!”
“我没事的,挺过去就好了!”,琼斯用颤抖的手接过咖啡杯,当然,他的声音也是颤抖的。
喝了几口咖啡,也许是咖啡因的作用,也许是其它什么原因,反正琼斯的头疼的确缓解了很多。
见琼斯的状态逐渐稳定了下来,汤姆问琼斯道:“琼斯,你的药怎么找不到了?”
琼斯说:“可能在寝室吧!”……
回到寝室,汤姆和保罗仍然没找到药,于是琼斯只得继续说谎,他摸着隐隐作痛的头说:“我想起来了,我的药几天前就吃完了,怀特医生这次给我的药少了几粒!”
“少了几粒?”,汤姆一脸的疑惑,“琼斯,一个药瓶里只有三十粒药,怀特医生每个月来监狱给你送一瓶药,现在距离他上次来监狱还不到二十天,如果几天前就没药了,就说明他给你的药大概少了一半,而不是几粒!再说,在我的印象中,自从上次怀特医生给你体检之后,我一直就没看到你吃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希望你能和我们说实话!”
保罗立即附和道:“是啊,琼斯先生,我好像也很长时间没看你吃药了!“
显然,不习惯说谎的琼斯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说谎者,他的谎话根本经不起推敲,无法欺骗任何一个智商正常的人,何况汤姆和保罗都属于聪明人,他的话只能更加引起汤姆和保罗的怀疑。
汤姆立即问琼斯道:“琼斯,你不会真的有半个多月没吃药了吧?”
琼斯并未回答汤姆,他只是涨红着脸一边用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头,一边大口喝着咖啡,此时他正忍受着阵痛,拼命寻找着更合理的解释。
但保罗却等不及了,他伸手就要按报警铃。
“保罗,别按铃,我告诉你们是怎么回事!”,琼斯立即制止了保罗。
保罗和汤姆同时向琼斯投去了不解的目光。
琼斯深吸一口气,他看了看汤姆又看了看保罗,说道:“教授,保罗,其实你们都被我骗了。‘,然后他看向保罗,“保罗,其实……,我让怀特医生把药给了你母亲……!”
“什么?”,保罗和汤姆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你们别激动,请听我把话说完,”,琼斯尽量用舒缓的语气安抚着两个人的情绪,“保罗,其实我用的药还处于试验阶段,并未上市,我和联合医药签了志愿者测试协议,也是保密协议,这样我就可以免费使用这款药了,但我无权允许别人使用这款药。
当你说起你母亲的情况后,我猛然想起来怀特医生似乎说过这款药对很多种癌症都有很好的疗效,所以,上次怀特医生来的时候,我就和他谈起了你母亲的事,怀特医生说这款药正好可以医治你母亲的病,于是我就请求怀特医生为你母亲争取一个志愿者名额。
但不论怀特医生如何请求联合医药的负责人,联合医药的负责人还是以志愿者名额已满为由予以了拒绝,而且态度很坚决,所以,我就让怀特医生把我的药留给你母亲,先拯救她的生命要紧,等你母亲的病情稳定下来了,我再和你母亲分享我的药,这样,我的病情不会严重恶化,而你母亲的病情会大为好转。
由于我无权让别人服用这款药,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也包括你,这也是我不告诉你实情的主要原因,也是我不让你向狱警汇报的原因,我没法在狱警面前把这件事说清楚,说清楚了,狱警就知道了这件事,如果说不清楚,就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就会对我和怀特医生展开调查,最后他们很有可能还会知道这件事,总之,只要知道的人多了就可能走漏风声,这件事一旦被联合医药知道,我和怀特医生不仅都会被告上法庭,而且我和你母亲还都失去了使用这款特效药的权利,懂了吗?”
听了琼斯的讲述,恍然大悟的保罗一时愣在了那里。
汤姆则显得既气愤又担心,“琼斯,那你怎么和我也不说实话,你确定停药和减少药量不会出问题?你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啊!”
“教授,我就是怕你担心才没告诉你实情!”,琼斯笑了笑,“我已经问过怀特医生了,至少停药后的四个月内我是死不了的,而保罗母亲的病情再过两个月就能稳定,到时候我就能和保罗母亲分享这个药了,两天吃一粒药也能维持我的病情,不会使我的病情继续恶化!”
汤姆默默点了点头,他的情绪中不再有愤怒,只剩下了担心,“琼斯,我能理解你的做法,但在未来相当长的时间里,头疼和头晕等症状很可能会一直折磨着你,一想到你可能还要在痛苦中煎熬那么长时间,我的头都开始疼了!”
“我是有心理准备的!”,琼斯笑着说,“头疼和头晕等症状的确会伴随我几年的时间,但用我的微不足道的痛苦来换取保罗母亲的生命,我觉得这个交易是值得的,如果我不把药留给保罗母亲,保罗母亲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离开这个世界,这是我的良心不允许的,教授,相信如果是你的话,你也会这么做!现在,我替保罗母亲分担一半的痛苦,而且我们都不会死,这不是很好吗?”,
然后,琼斯对保罗说:“对了,保罗,为了保密,为了淡化这款药的作用,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事实上,这款药不仅能控制住你母亲的病情,而且可以治愈,只要持续服用这款药,大概三年之后,你母亲就会痊愈了!”
如果将实情告知保罗前,琼斯就将保罗母亲能痊愈的惊喜告诉保罗,保罗一定会兴奋地跳起来,但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保罗的心境就变得五味杂陈起来,他既为母亲感到高兴,也对琼斯充满了愧疚,更对琼斯充满了感激,他眼中满含泪水,声音颤抖着说:“琼斯先生,真的对不起,为了我的母亲,你付出了这么多,我……!”
琼斯笑着摆摆手,“保罗,你不要觉得好像欠我什么,这是我自己的决定,知道吗,当你帮助一个人的时候,你想要的并不是他的感谢,当你帮助别人的时候,其实也是在帮自己,因为在灾难面前,人类的命运都是一样的,人类社会本质上就是一个命运共同体,只有互帮互助,人类才能共度难关啊!如果非要感谢,等你出狱后,就好好陪伴和照顾你的母亲吧,这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了!”,他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说。
“我会的,我向你保证!”,此时,保罗的眼睑再也含不住不断涌出的泪水,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一样从他的眼里奔涌而出,在他的脸上肆意流淌着……
不管人类社会是不是命运共同体,反正现在琼斯和保罗母亲已经成了命运共同体,既可以说他们在分享痛苦,也可以说他们在分享生命。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琼斯每天都忍受着头疼的折磨。十几天后,怀特医生来监狱对琼斯的大脑进行检查时,发现琼斯大脑内的肿瘤已经长大了一些。
接下来的日子里,琼斯的头疼程度随着脑中肿瘤的不断增大也在不断升级,两个多月后,琼斯终于熬到了保罗母亲出院的日子,这段时间,他的头疼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驱车将保罗母亲送回家后,怀特医生就立即来到监狱把药带给了琼斯,当然,药瓶里只装了一半的药,另一半已经留给了保罗母亲。
在两天吃一粒药的情况下,半个月后,琼斯的头疼程度有所减轻,说明他大脑里的肿瘤又缩小了,但在之后的几个月内,琼斯仍然经常性地感到轻度到中度的头疼,还时不时地伴有眩晕的情况,这说明他脑子里的肿瘤不再继续缩小,这也意味着轻中度的头疼和眩晕将长期伴随和折磨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