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户交粮时做手脚,将税粮晒得半干,导致一路运上来分量会减少,这也是常事。不过一般县乡收粮,都会多收一点的。譬如一百斤的税粮,会收一百十斤,预防的就是这个情况。
至于在税粮中掺杂陈米碎沙,方谨心更愿意相信是基层的官吏所为。农户一般没有这个胆子的,收粮的小吏也不会在这种地方放水。不过这些跟运费有什么关系呢?
“运费多是什么意思?”
“就是按照上交税粮的数量,一趟能运完,运了有三四趟。”慕容骜说道,方守正的案件近在眼前,又是他关心的粮草,所以他记得很清楚的,“因此当时案发的起因就是,御史台有人弹劾方守正收到的税粮并非这些,他有可能多收了了。”
“那调查结果呢?”
“没怎么调查,就是在户部查了查账册,然后方大人自己都招认了。”
方谨心张口结舌,她这个便宜爹,秒跪啊。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他跟幕后之人有交易,他这边担罪,幕后之人那边保护他的家人。所以,这幕后之人会是沐恩侯府吗?
慕容骜还在翻看着熙和十四年的账册,困惑道:“按你的意思,猫腻就在那一行备注上?那你说,大理寺为什么会相信这一行备注呢?”
户部尚书官至三品,那就是妥妥的高官了。而且又管着国库,说是皇帝的钱袋子也不为过,就这么轻易被诬陷,怎么也说不过去啊。所以,前提就是,皇帝当时已经对段尚书不满了,就等着有知趣的人递了台阶过来,他顺势将段尚书弄死了。
但是,皇帝为什么要弄死段尚书啊?虽然大宁朝自建朝以来,立储一直是一个非常纠结的问题。因为储君只能有一个,不像后宫,喜欢多纳几个。四妃不够就六妃,哪怕九妃十妃都可以。甚至连皇后也可以多立几个,西宫一个东宫一个的。
但是储君和皇帝一样,没有立一堆的。所以每次立储是大宁朝最为头疼的事情。咸清朝二十二年,立储争了五年。这还是因为有太祖皇帝压着,百官的权势都不算大。接下去的长治朝十五年,立储争了十二年,再就是前朝熙和朝,二十八年的时间,有二十年在争储位。
可是据他所知,段尚书一直是忠于皇帝的,并没有支持任何一个皇子的迹象啊。这样的臣子,皇帝也容不下,未免太奇怪了吧。
想到这里,慕容骜惊出一身冷汗,蓦地抬头看向方谨心。方谨心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伸手又抽出一本账册,指着上面的记录说道:“熙和十四年有灾荒,怎么又会去整修河道呢?”
慕容骜神情肃然:“饥荒就是河道决堤引发的,所以没办法,就算国库艰难也要修。否则第二年凌汛一来,恐怕又是一场灾难了。”
“这样啊。”方谨心点头,“当时赈灾的是谁?”
慕容骜想了想,突然神色一变,迟疑了许久才说道:“七皇子,就是当今的皇帝。”说着,又急切道,“不可能是他的,当今皇上一登基,就赦免了段家,不可能是他的。”
方谨心看着他,缓缓皱起了眉头,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决定是不是有点仓促了。他和她相隔了千余年,现代人说,三年就有一个代购了,所以他们之间,怕不是隔了一个东非大裂谷?他一下子不能如自己所愿,也不奇怪吧?
加上一直以来,他作为宗室子弟,接受的肯定都是忠君爱国的思想。所以上辈子他才会那样兢兢业业地为朝廷,为皇帝分忧。他也许是个好人,但是那至尊之位,可从来就不坐好人的。或者,将在行政副总裁办公室里搜到的商君书给他看看?让他重塑三观?
“据你这么说来,这证据应该不在账册之中,我们要另找方向才是。”方谨心缓缓转移了话题。也是,皇帝盖章定论的案件,明面上的说辞肯定得说得过去。
慕容骜听出了方谨心的不高兴,一时沉默了。就在这时,外面突然有了动静,原来是朝会结束了,官员们大约知道了慕容骜要重查方守正一案,都来了衙门。
方谨心和慕容骜互相看了一眼,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收起了扫描仪,然后随手拿了一本账册。慕容骜装模做样翻看,方谨心低眉顺眼地磨墨。
有官员陆续进来寒暄了几句,话里话外地打听重新调查的缘由。慕容骜坚持不是重新调查,而是想找到赃款的去向。众人见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也就识趣地走了。
为了不张扬,来的时候两人是带了食盒的。里面放了一些糕点,几盆冷菜,怕有人监视,也不敢吃热菜。毕竟,档案室可不是能煮饭的地方,蜡烛都不能点的。
方谨心一向不喜欢吃糕点,于是借口如厕,偷偷走到无人的地方,闪身进了商场。方樱心正在那里拿着仿真枪练习射击,方谨心一见她就将扫描仪扔给她,让她把数据导入电脑,自己直接去美食城吃饭了。
官员们的主要工作时间是在上午,下午过了未时,也就是二三点的样子就可以回家了。慕容骜两人不想引人注目,于是在未时末刻的时候,也收拾了回家。
一路上,两人各自想着心事,都没有说话。慕容骜看着沉思的方谨心,终于没有在巷子口下来,而是跟着一起回了连书淮那里。虽然他不知道该跟方谨心说什么,但是既然她是他今生认定的女孩,坦诚相见就是必不可少的。
因此到了巷子口的时候,慕容骜终于开口了:“连兄进考场了,家中都是女眷,你我这个样子过去怕是不合适。”
方谨心这才想到,自己现在还是慕容骜的小厮。于是点点头:“那要去哪里?楚府吗?”
慕容骜摇摇头:“也不合适,都知道我在查案,我如今去舅舅那里,那就是给他找麻烦。”
“不会是……要回去王府吧?”方谨心瞠目了。她可不想去简王府,那里有人认识她不算,还有那个对她怀有敌意,第一次见面就想弄死她的栖霞姑娘呢。这要是再次见面,还不知道怎么给她挖坑呢。
可是去连家,正如慕容骜说的,如今连书淮不在,还真是不方便呢。早上出来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还是没有习惯大宁朝的生活啊,方谨心懊恼地拍了拍脑袋。
慕容骜倒笑了,伸手拦下了她:“倒也不必如此,就是今天先回王府,收拾点东西。明天我在户部衙门找个值房,我们在那里将就两天,你看可行?”
方谨心低头看了看自己,叹了口气。谁让自己非要扮成小厮跟着呢,都是自找的,不行也得行了,于是认命地点点头。慕容骜见她的样子,有点好笑,便让阿良驾车回王府。
不想车子刚刚启动,就听见就有人叫了一声“伏之”。两人都怔了一下,还是阿良说道:“听着似乎是五殿下的声音。”
“五殿下这个时候来这里做什么?”
慕容骜半信半疑地正要揭开车帘往外看去,就见有人一下子扑了过来,扶着车窗又叫了一声:“伏之,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