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不是一个厚脸皮的人,他人不愿主动给予我的东西,无论多么想得到,我的自尊都不会允许我伸出手索要或是趁人不备去偷。就像现在,父亲抛弃我,父母又将我拒之门外,伤透了我的心。我不会再对他们抱有任何期待,即使到最后这个家庭仍然无法做到破镜重圆,我也不会像无家可归的小狗似的噙着泪水哀求他们回来。
我必须要走了,如果我还继续待在这儿的话一定会为其他居民带来麻烦的。只是,上午我见姑姑折而复返,便稍有些松懈,把原本装在口袋里的备用钥匙又放回了原处,所以这导致我现在虽然很想回家,可却没有能够打开大门的钥匙。没办法了,看来眼下我只有去找姑姑才行。
我按原路折返,一路上都不曾见到父亲的身影,先前搭载我而来的那辆黑色小轿车也早已经不在巷口。果然和我想的一样,说什么去买烟,都是骗人的鬼话,他只是将我丢在那栋陈旧、潮湿的居民楼里就自己跑了,不问后续,不曾为我考虑。
我背着装满教科书,沉甸甸的书包,孑然一人站在路牙边上,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这是这座城市中我从未踏足过的地方,对我来说是片完全陌生的区域。无数未曾谋面的行人从我面前经过,他们或多或少都会带着些诧异的目光瞥向我,似乎每个人都已经知道了我不过是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我是个喜欢喧闹环境的人,越是人多的地方越会为我带来安全感。可现在,目光灼灼,令我不由心生畏惧,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这里。
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更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姑姑,周围人冷漠的神情使我望而却步,迟迟不敢上前问路。我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垂下脑袋,将面庞藏了起来,双眼牢牢地盯着地面,不管不顾地一个劲儿朝前走,愈走愈快,好多次险些与过往的行人相撞。
哎!我也知道,就这么毫无目的地横冲直撞,既无法帮我找到姑姑,也无法引领我回家。说到底,我还是必须得拉住个路人问路才行。我抬起头,环视四周,很快便将目标锁定在一位身形佝偻、面相和蔼的老人身上。她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当风经过她身边时,我差点以为她就快要被风吹倒了。这样孱弱的老人,身边居然连一个负责看护的人都没有,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我是同一种人吧。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尽可能不做出任何干扰她行动的举措,静待合适的时宜到来,再向她发问。
走着走着,老人突然停下脚步,我一不留神,竟不小心撞在她的后背上,好在我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结果,老人仅仅是向前多挪了两步,便稳稳地停了下来。她转过头,眯起眼睛看我。我心想,这下免不了要挨一顿责骂了。
“怎么了小家伙,看你跟我一路了,是有什么事吗?”她没有训斥我,反而微笑着一语道破了我的小心思。
“嗯...”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问:“您知道文和街怎么走吗?”
“哦,文和街啊。”她想了一会儿,然后指着左边的方向,说:“沿着这条马路走到头,左转后再直走,第二个红绿灯右转,穿过光彩广场就到了,这样的路线距离应该是最短的。”
“谢谢您。”我礼貌地鞠了一躬,以示谢意。
我迈开步子,正要按照老人替我规划的路线出发,她却突然将我喊住,先看了看左边,然后又看了看右边,最后环视一周,这才开口问道:
“孩子,就你自己吗?”
“对啊。”
“你的父母呢?”
“他们...他们在上班...很忙。”
“哎!”老人叹息着摇摇头,神情中显露出了一丝担忧。“我刚才说的你可还记得?”
“记得。沿着这条马路走到头,左转后再直走,第二个红绿灯右转,穿过光彩广场就能到文和街。”为了证明自己的确记得,我便将她说的话又复述了一次。
“嗯...不错。孩子,路上千万小心呐,最近这几年世风日下,人贩子变得越来越多咯。”
“我知道啦。”
“哎,现在这个社会,老人不容易,孩子也不容易啊...”老人带着满脸无奈,念念叨叨地离开了。
她口中说的什么容易不容易的,我可听不懂,我现在只想快点儿找到姑姑。我开始按老人说的路线行进,重沉的书包压得我挺不起背,九月的烈日依旧毒辣,毫不留情的灼烧我的肌肤,汗如雨下、心力交瘁,我从未想过这趟路途会如此漫长煎熬。我感到口渴,可摸摸口袋,身上连买水的钱都没有。好渴,好累,脚也感到酸痛,脊椎像是快被压断了似的难以忍受。已经不想再走了,好想在阴凉的地上躺下,美美的睡上一觉。
我不明白,为什么别的孩子有机会和父母分享上学的喜悦,而我却没有;为什么此刻别的孩子能够坐在教室里,吹着风扇拍手唱校歌,而我却要顶着高温走上不知多远的道路去寻找自己的亲人?心里很不是滋味,眼睛也酸酸的。有点儿想哭,可发现怎么也哭不出来。我睁大双眼,好让泪水可以干脆利落的流出来,结果不仅毫无用处,反而变得更加干燥。
算了吧。我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才对。人类哪会有那么多泪水可以流啊,我的泪水早就已经干涸了,再怎么挤也无济于事。接受现实吧,我已经是个没有眼泪,不会哭泣的小孩了。
一路上我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每找到一处阴凉的地方就会钻进去避一会儿太阳,歇歇脚。途中,我曾多次想将书包里厚重的书本掏出来,扔进沿路的垃圾桶里,不过好在终归是忍住了。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花费了多少时间,历尽千辛万苦,我终于来到了光彩广场。胜利就在眼前,一瞬间,疲惫、饥渴全都被抛之脑后,有股不知名的力量推动我的脚步,满怀激动地穿过广场,奔向文和街。
因为姑姑曾经告诉过我她工作的鞋店叫什么名字,加之鞋店的门面上挂着一个闪闪发亮的招牌,很大很显眼,离很远就可以看见,所以我没有花费太多时间,轻而易举的就找到了她。她领着我坐在沙发上,贴心的为我端来一杯温水。这一刻,我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成就感,仿佛自己刚完成了什么不可能完成的壮举。
“你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这个点你应该在上课才对。”姑姑的语气中稍带了些训斥的意味。
我苦笑一声,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然后开始向她叙述自己短短几个小时内所经历的苦难以及对这一切不公平待遇的不满。
“你...觉得害怕吗?”
“害怕?害怕什么啊?”我对姑姑提出的问题感到莫名其妙。
“万一你爸妈真的不要你了怎么办?”
“我...我不知道...”
“没关系,就算他们真的不要你了,你还有我呢。姑姑会一直陪着你的。走了这么久的路一定很累吧?我还有两个多小时才能下班呢。这期间你就躺在沙发上睡一会儿吧?”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已经不想再听这些漂亮话了。姑姑将来会组建自己的家庭,也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到那时,即使我再怎么翻起如今的这些陈年往事,都无法唤回此时此刻她对我的这份爱。现在,我只想快点儿长大,变得足够强大,这样我才不会为这种无聊的琐事担忧。
不过有一点儿她说的对。我走了很长很长的路,的确该休息了。就听她的,在沙发上小憩一会吧。
这天晚上,我一直和姑姑一起。父亲也好,母亲也好,都没有回来。卧室里的座机电话也未曾响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