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时间他二人正该大婚不久,奇怪文彦怎地一副颓丧之态,提到言兮又是如此反常。
仲陵问道:“怎么,不对么?”
文彦犹自笑着:“对,我本想哪怕得不到她的心,能得到她的人也够了,可……哈哈哈……”
他笑得越来越颠,眼泪花都冒出来了,仲陵却看得心焦,一手揪住他的衣领,道:“她怎么了,你把她怎么了?”
“我能把她怎样,我连她人都见不到,我能拿她怎样?”文彦收起了谑笑,道:“我本想只要我们成了亲,我会倾我所有加倍对她好,会证明我做的比你好,我比你更适合她,可她却没给我这个机会,在成亲前一日便消失无踪了。”
仲陵一愣:“怎么……她怎么会不见,她……她去哪了?”
“我也想知道啊。”文彦拍了拍衣袖,道:“皇上赐了座瑶林园作为她出嫁的府邸,让她成亲前就住在那里,说是静心养性,隔绝俗世,一般也不见外人。婚礼那日,我去瑶林园接她,结果到处找不到她。园子里我下的聘礼,皇上赏赐的东西,还有太师府备的嫁妆,原封不动,一样未少,只有她不见了,哦,当然,还有她妹妹小叶儿跟她一起不见的。”
“难道没有去别的地方找吗?”
“整个京都我都要翻过来了,寻不见她半分踪迹。”文彦直直地盯着仲陵:“说实话,如果不是你被关在这死牢之中,我会确信她是跟你亡命天涯去了。”
仲陵一愣,忽然想起那夜里她说来同自己道别,原来是这个意思。
文彦倚在牢栏上,道:“我问老师言兮的下落,老师顾左右而言他,和我谈经论道,说什么因果循环,由她缘来缘去,一切都是命定,强求不了,而言兮是在瑶林园中不见的,我也没法朝他要人。我又去问皇上,想让他派禁军协助我找人,可皇上却想起那年在在围场的中秋夜宴上,纸糊的假月亮自燃一时,便觉得齐仙说得对:非尘世之物,非尘世之人,终究是不能久驻凡间。他说言兮是神女,是来渡他的,自不会与凡人成亲生子,玷污仙体,所以才会在与我大婚前夕突然不见,其实是功德圆满,回归仙位了,我要找她,便是违逆天意。因此,皇上不仅不派人找,甚至还下令不许我找。”
文彦侧首望向牢房:“仲陵,你说言兮是仙女吗?”
仲陵默了一会,道:“她不是。神仙都是高高在上,不问人间疾苦的,她不是。”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尽管她那么美好,可我知道她不是。这些日来,只有我在找她的下落,不吃不喝不睡地找,旁人都说我疯魔了。”文彦端着酒杯,笑着道:“有时候我都怀疑会不会她真的只是我臆想出来的,好在有你在,我才确定不是。”
仲陵看着文彦戏谑癫狂的外表下,是无尽的怅然和不甘,方知他对言兮的情意不比自己浅。
他忽而觉得可笑,笑自己愚钝,其实很早便有察觉出文彦待言兮特别,与她有关的事便分外放在心上,却只以为是知己之情,从未想过他和自己是一样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仲陵问。
“什么时候?”文彦一笑,微眯起眼睛,“初见她的时候就惊艳到了,她那么聪明通透,简直完美无瑕。我见过那么多人,大多数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可只有她,每多认识她一点,就会多喜欢一点。跟她在一起,心里就会觉得很平和,哪怕什么都不做,就只和她说说话,都很开心。可又是因为有你在,她总是不肯多看我一眼。”
文彦眉头渐渐拧了起来:“我就是不明白,我到底哪里不如你?无论我怎么做,怎么对她好,她心里始终没有半分我的位置。我最后悔的是当年没有跟着老师一起去潼城,没有先你一步认识她,救下她。那样的话,她喜欢的应该就是我了。而我就不至于压抑自己感情,每每对着你们强颜欢笑。”
“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对她的感情。”仲陵默了默,又道:“所以你才这么恨我?”
“不止,从最初开始认识的时候,我就讨厌你。你总是样样比我高一点,只要有你在,我永远只是个陪衬,所有人目光都在你身上。我不服气,我不甘心,时间越久,对你的恨意就越深,我讨厌你的一切,你的模样,你说的话,甚至你说话的语气跟走路的姿势,都让我无比的厌恶。我无时不刻在祈祷你能消失,就像你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文彦慢慢垂下头,声音平缓了许多:“我也想过不去跟你争,权势、地位还是名声,我都可以不要,可言兮不行,对她我无法放手,纵然违背良心,负尽所有人,我也绝不后悔。”
仲陵沉着面容盯着他,道:“言兮她不是物件,不是可以由你取舍的,你从来都不懂她。”
文彦被戳中心事,苦笑道:“是啊,我确实不懂她,也不懂我自己。我以为我那么喜欢她,恨不得把心掏给她,没了你,我和她再无隔阂,就会亲密无间。可不知道为何,我竟会抗拒她,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怕和她独处,哪怕成亲前的最后一面,不过是例行公事地叙了婚礼的仪礼,我便仓皇而逃了。我……我甚至不清楚娶她究竟是因为喜欢她,还是只是因为不甘心。”
他仰天长吁了口气:“我原以为没了你,我的人生会很开阔,可……怎么觉得很无趣呢?”
仲陵沉默了良久,从文彦手中拿过酒壶,往酒盏中倒酒:“其实我也不懂她……应该说,我不懂的很多,懂的却很少。”
曾经他简单地以为只要自己清心自守,正道而行,便能对天下万事做到洞若观火,却没想到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曾不了解,母亲的隐忍,太师的谋算,言兮的痛苦,以及文彦对自己的嫉恨,他一无所知,他好像从未真的认识一个人,也从不曾真了解这世间。
“糊涂过了这一生,临到陌路能明白一点便是一点吧。”仲陵举着酒杯对着文彦,道:“今日,我们才算真正认识,这一杯敬你,敬朋友。”
文彦讶然地看着他,片刻后释然一笑,举杯回敬:“好,敬朋友。”
两人相视一笑,举杯对饮,从未如此时这般自在坦然而痛快过。
文彦道:“我们好像从没单独喝过酒,更没像这样交心谈过,没想到第一次竟会在这种地方。”
仲陵道:“不过如果不是我到了这种地步,你也不会和我说这些。”
文彦想想也觉得对:“你这个人吧,没有坏心眼,也不记仇,心头又敞亮,不像我拧巴,不然咱俩多像今天这样说说心头话,做了交心的朋友多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有的没的说些过往,一壶酒没一会便倒得底干净。
文彦拾起酒壶和杯子就离去了,临走前,又回过头来,道:“仲陵,这一世终究是我对你不起,下辈子,我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