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长利见房里只有他一个人了,连忙翻开那块红缎被面,抓出那个红布包,迅速 一层层展开,他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这个让他梦寐以求的宝物,这个能让他老婆一 辈子吃不尽,穿不尽,享受不尽,这个能让他的家世从此逐渐兴旺,最后门庭光辉的 宝物,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握在他手上了。
当杨长利打开最后一层红布时,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叠宣纸,纸上还透着墨迹, 杨长利的心跳得连自己都听见了响声,他拿起一张叠得整整齐齐,已经发黄了的宣纸, 见下面还有一张,更相信了外边的传言说真常恩手上不止一个秘方。杨长利轻轻展开 宣纸,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荣兴堂”三个隶书大字,他大吃一惊,又连忙展开另一张, 见上面是“荣恩堂”三个大字,他惊呆了,木偶似的站了半天,又将这只箱子里的东 西一件件抖在地上,并且将整个箱子用锄头砸得稀烂,再也没有看见一个字,气极的 杨长利拿出一支烟叼在嘴上,从地上捡起写着“荣兴堂”和“荣恩堂”的两张宣纸, 划火柴点燃以后,看着它烧成了灰烬,用“荣兴堂”和“荣恩堂”的余火,点燃了他 叼在嘴上的烟。从此,一代爱国儒医寇世民留下的绝笔“荣兴堂”和咸宁的一代名绅 士俞培英写下的“荣恩堂”这两件墨宝,从人世间消失了。
看着慢慢变成了一堆黑灰的两张宣纸,杨长利重重吐出了一 口烟,一双眼睛里泛 出了幽幽的绿光,仿佛要一口吞下什么东西,他咬着牙轻轻说了一句:“老子叫你变成 '熔身塘’”。然后抬头对楼上的一班喽啰吼了一句:“走!”自己先几步出了门,王开 合听见吼声,也慌忙跑下楼来,跟在杨长利身后骂骂咧咧地说:“铜皮也没有找到一 个。”杨长利大声训斥着说:“哪个叫你抄钱的,我们要抄的是他家里藏的枪,抄的是 他家反对毛主席革命路线的证据。”
王开合听说抄错了东西,不敢再说话,看着王开合和他后边的几员干将,杨长利 缓了缓口气,压低声音交代王开合下一步的行动说,要他到群众大会上去,叫真常恩 自己老老实实交代他家里反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东西藏在什么地方。王开合立正着一挺 腰答了一声:“是!”便带着几位臭味相投的打手跑到大堂屋去了。
王开合一到大堂屋来,又重重地把真常恩的头往下压了压,叫他老老实实交代把 反对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东西藏在什么地方。真常恩的腰突然闪得一响,痛得轻轻叫了 一声:“哎哟。”听见王开合要他交代自己藏的东西,他在心里一笑,发现这些人在借 毛主席的牌子来吓唬他,这小把戏,真常恩觉得很可笑,家学渊源的他根本瞧不起这 些认不得几个字的角色。但是,对站在他们身后的杨长利,真常恩很清楚,对待这个 人得要动点心思,因为他家世世代代就出了他一个读书人,他的父亲杨一广四十开外 才得到这么一个儿子,自己的声名又不好,他便把振兴家族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儿子
身上,因此,杨一广拼尽全力做事挣钱,供这个儿子读了十几年书,杨一广想不到, 他的这个儿子也确实在挖空心思想发家,但是,他更想不到,儿子发家的手段比他想 象的更恶劣,这个儿子是在挖恩人的墙脚做自己的门面,甚至要用恩人一家的血书写 自己一家的光辉历史。
堂屋里鸦雀无声,一是大家没日没夜地在田里做,有了这点休息时间,都坐下来 好好休息一下,并且生产队还记工分,二是真统一所有的人都对真常恩的家摸不透底, 都抱着好奇的心态在等待爆炸性新闻。
真常恩弯着酸痛的腰,半天不说话,王开合又吼了两次,要他交代。真常恩很清 楚,自己始终不开口肯定过不了关,便轻轻说了句:“我家哪来的反对毛主席革命路线 的东西?”
王开合见真常恩说没有反毛主席的东西,火不打一处来,举起枪托对着真常恩的 背上就是一枪托,痛得真常恩大叫一声倒在地上,站了两次也没有站起来。靠在大门 口的万庆和礼庆,见父亲被打倒了,吓得哭着跑上前来,用身体挡着父亲,不许民兵 再打。真常恩睁开眼看着两个女儿,伸出手紧紧抓着她们的手,盯着长女万庆的眼睛, 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蓝夹衣,向她递了一个眼色,示意她赶快站远一点。万庆看出了父 亲的心事,同礼庆一起扶起父亲,又哭着跑到大门外去,坐在稻场上抽肠抽肚地流着 眼泪。
真天荡因为年纪大了,已经退出了大队民兵营,又因为他没有正经本事,不仅在 大队挂不了一官半职,回到生产队来连个副队长都没捞到手,成了同真常恩一样的平 头百姓。但是,他的心里自始至终不服气真常恩家里的日子几代人都比自己家过得好, 一种无名的妒火使他对真常恩恨不得一枪崩了他。现在见真常恩被王开合打倒了,他 坐在旁边好开心,为了解恨,真天荡站起身来指着真常恩说:“那塘里有水,岸上有 绳,你做么事不去死,要受这活罪。”听着真开荡的话,真常恩的心一阵阵揪着痛,在 心里哀号着:“在真统一什么时候有你真天荡这样好吃懒做,穷得叮当响的人说话的 时候。”
陈家发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场斗争的发展。当杨长利越过党支部吴书记向他请 示要把真常恩抓出来批斗时,他就慢慢从石川販上一路以检查生产为由走到真统一来 了。当他看见真常恩已经被抓了起来,低着头在接受民兵们的批斗,便走开了,在真 统一屋前屋后转了一个圈,这一转不要紧,突然他吃惊地发现在两边大墙下分别蹲着 几个说外地话的人,从口音上,他听出有两个河南人,一伙黄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