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真统一以后,真晚青便提着一面铜锣站在田販上敲着,叫大家都提前收工回 来开群众大会。听说回去开会,实在累不得了的村民们连忙丢下手头上的事往家里跑, 听说又要开群众大会,真常恩的心又一紧,胆战心惊地跟着大家一起拖着沉重的步子 走进了真统一的大门。
真晚青站在大堂屋的正中间,叫群众各自端椅子坐在两边,看见真常恩走进了大 门,真晚青大吼一声:“真常恩。”真常恩吓了一跳,抬头看了一眼凶神恶煞的真晚青, 没有吭声,慢慢向大堂屋走去。真晚青见他拖着死步往前挪着,又大吼一声:“你跟老 子走快点,站到这里来。”真晚青指了指大堂屋的正中间。
真常恩听见真晚青在他面前当着全村人的面充老子,更加吃惊地瞪着大眼看着真 晚青,在这个同祖同宗的大门里,真常恩比真晚青长一辈,并且年纪大他将近二十岁, 现在他敢当着全村人的面充老子,真常恩发现这个来头很凶,他真晚青连祖宗都不要 了,一个真常恩还不是他手上捏着的玩物。
真常恩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上了大堂屋,真晚青走上前去重重地按下了他的头,咬 着牙大声说:“这就是我们全大队这个的……这个的……最大的暴发户,是全大队这个 的……这个的……最大的地下黑店的店主,现在的这个运动,要打的就是这样的这个 的……这个的……”因为没有读书,真晚青的肚里没有词,他能说的这几句人话,也 是因为他聪明从别人讲话时偷学来的,现炒现卖,卖光了,也“这个”不出来了。
真晚青涨红了脸,“这个” 了半天,“的” 了半天,最后实在说不成文了,便干脆 一挥手说:“你们几个年轻的,今天下午不用出工,工分照记,现在跟我一起去抄这个
暴发户的家,砸他的地下黑店。”他很清楚,面前坐着的这些人,成日在田头地头滚, 最需要的便是休息,他抛出了这个绣球,让几个年轻人激动起来。接着,真晚青又说: “去把他家里的东西都抄到大堂屋来展览,大家看一看,真常恩在公家做事装死卖活, 回到家里日夜不睡为自己赚钱,把他的地下黑店砸了。”他又吩咐生产队会计真常龙, 叫他把真常恩家超支几多钱查出来,今日一齐兑现。会计答应一声起身走了。真晚青 一挥手叫几个已经站起来的年轻人跟他一起去抄真常恩的家,临走时,他又咬着牙用 拳头敲了敲真常恩微微低下的脑壳,叫他好好想一想,把秘方交出来。
真常恩听见真晚青突然提到了秘方,大吃一惊,果然,这些人是冲他手上的秘方 来的,这个东西就是整死自己也不能落到外人手上去。真常恩装着没有听懂真晚青的 话,抬头看了一眼真晚青,问了一句:“你说么秘方?”真晚青一听真常恩在装聋,火 冒三丈,一脚将他踢倒在地上,指着他的鼻子说:“你跟老子装洋,就是你家里给人治 病的秘方。”
真常恩忍着脚上的剧痛,慢慢爬了起来,沉着脸说他手上确实没有秘方,说那些 给人治病的方子是他爷爷说给父亲听的,后来他父亲又说给自己听了,只记在心上, 没有写下来。他说前几日家都被民兵挖了,没有找到任何东西,不信你去挖。
真晚青见真常恩还在狡辩,又狠狠地在他胸前擂了一拳,骂着说:“你跟老子老实 一点,你家有秘方全大队人人都晓得,你一日不交出来就一日没有好日子过。”说完一 挥手,带着几个年轻人向真常恩的家里走去。
真常恩慢慢抬起头,扫视了人群一眼,见长女万庆穿着那件蓝夹衣站在一重堂屋 的拐角里,心一松,又慢慢低下头,脑子里飞快地想着自己家里有秘方的事怎么全大 队的人都晓得了,这个东西从寇世民留下来,到他手上已经三代人了,只有自己一家 人晓得有这个东西,外人根本不晓得。
“是不是父亲对什么人说过呢?”真常恩思索着,突然,他想起了父亲的熟人,高 桥大屋李的郎中李至义,他从自己父亲手里借去过治疗男女不育不孕的方子,过了半 年父亲才从他手上讨了回来,要说外人见到这些秘方,仅仅李至义见过,难道他家里 有秘方的消息是从他嘴里走漏出去的?真常恩紧紧皱起了眉头。
原来,这位李至义的祖上也是当地有名的中医,他的父亲李祥和生育了他和胞兄 李至仁及三个妹妹。哪个晓得这至仁、至义兄弟,一个文弱,一个武悍。长大以后, 至仁成日埋头读书,对医道日见精通,深得父亲喜爱;而至义却整日游手好闲,不是 赌博就是祸害良家妇女,父亲对他失望至极,一心教导长子,把传承家业的希望寄托 在长子身上。
李至义的父亲李祥和长真常恩的父亲真荣兴十来岁,但是,他们一见如故,真荣 兴以师礼待李祥和,他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李祥和的长子李至仁小真荣兴几岁, 这两个人都对医药有着浓厚的兴趣,以师兄弟相称,过从甚密。
李祥和过世以后,李至仁接掌了父亲留下的家业,李至义开始还无所谓,他虽然 是个花花公子,但是,一些不怀好心的明白人点拨他说,这么大一份家业最终会被至 仁一个人独吞,李至义这才警觉起来,越想越不对头,以为大哥拼命读书拼命做事就 是为了这份财产,他对大哥下了毒手,用钱买通两个土匪,将大哥杀死在出诊的路上。
大哥尸骨未寒,李至义便逼着大嫂交出了钱柜的钥匙,大嫂不肯,他便凶狠地说 要把她一家都杀了,大嫂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偷偷地把他的话告诉了前去吊丧的真荣 兴,向他讨主意。真荣兴大吃一惊,意识到李至仁的死肯定与李至义有关,但是,这 是人命关天的是非,绝对不能说出口,弄不好要招来杀身之祸。另外,这个家也不是 李至仁妻儿再待的地方了。安葬李至仁以后,真荣兴偷偷叫李至仁的夫人佟氏带着一 双儿女连夜离开了大屋李,从此改名换姓投靠一房远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