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分九等，最末一等的也许就是那些头脑简单的莽汉。世道不太平，他们便做土 匪打家劫舍，祸害乡邻。世道太平了，他们便成了有心计者手里的枪，无事找事地打 杀那些善良者，以满足自己的野性。
杨长利看见黄乃超一伙来劲了，暗自高兴起来，他心里很明白，挖出枪来是不可 能的，他估计真常恩家会有成坛的银元，如果挖出来了，真常恩这个暴发户是跑不掉 的，自己也有功劳，为这个运动找到了一个打击目标，更可喜的是把人们的视线从自 己的身上引开了。
真常恩在田販上犁田，黄乃超一眼便看见了他，把他叫了上来，二话不说，推着 他就往家里走。真常恩赔着笑脸问是么回事，黄乃超咬着牙说你跟坏分子真长贵住在 一起，你老实交代，他的枪是不是藏在你家里。真常恩一听，哭笑不得地说，我跟真 长贵从来不来往，他有没有枪我根本不晓得，怎么会有枪藏到我家里来呢？
黄乃超见真常恩不承认，火冒三丈高，咬着牙，举起锄头，用锄头脑在真常恩的 背上重重敲了一下，叫他老实一点，真常恩痛得浑身一颤，差一点倒了下去。
这个家杨长利窥视了好久，他一进门便上上下下打量着，又跳进里屋很快扫视了 一眼，见床和靠墙的立柜及立柜上的衣箱很整齐地摆着，他不晓得从何处下手。
黄乃超也在屋里转了一个圈，问从里屋走出门来的杨长利从哪里开始挖，杨长利 想了想这个过场必须走，不然在民兵们面前会失去威信。他抬脚在靠真长贵家的烧火 房中间点了点，黄乃超便吼了一声：“挖!”几个民兵便拼命地挖了起来。
站在门口的真常恩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暴吓呆了，看着家里挥着锄头乱挖的一群人, 仿佛看到了一群张牙舞爪着要吃了他一家人的魔鬼，过了好久，他才回过神来，看见 杨长利又走进了里屋，站在立柜前徘徊着，真常恩突然清醒了，他暗暗叫了一声：“不 好!”发现杨长利来的目的不是来挖枪，他要用枪做借口进这个家门，其真实目的也许 就在箱里的那几张秘方。
想到这里，真常恩反而冷静了下来，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思谋着如何把杨长利 引出来，先稳住他等待时间转移那几件宝贝。他从房里提起两把椅，对里屋的杨长利 叫了一句：“杨营长!”叫他出来坐。
杨长利听见真常恩叫他，慢慢走出门来，坐了下来，为了稳住真常恩，使他不恨 自己，日后再想法从他手上弄到那几张秘方，装着没有办法的样子，叹了一 口气说, 这是运动，没有办法，不是哪个跟哪个过不去。真常恩听出了杨长利话中的话，心里 一喜，顺水推舟地奉承杨长利说：“我晓得，这是运动，不怪你，你是身不由己。再 说，我两家无冤无仇，你不会做对不起人的事。”
真常恩点出了两家的关系，是在提醒杨长利，他娘是在吃了自己父亲的药才生的 他，这是恩，你不报，至少不能反过来害人。
听真常恩提起了往事，杨长利的脸一红，从小母亲就告诉他，真荣兴对自己一家 有恩，不是真荣兴好心，就没有杨一广一家人。现在真常恩没有明说，他很清楚真常 恩言下之意是指么东西。狗都晓得报恩，何况人呢？因此，他不再说话。
屋里的民兵们很快将真常恩的几间房的地下挖了个遍，连火炉都挖了，仍然什么 东西都没有挖出来。王开合跑出门来向杨长利报告说没有挖出枪，杨长利站起身来, 沉闷地说了一句：“走!”抬脚向大门外走去，他带来的一伙民兵也跟着跑出了大门。
真常恩走近门口，看着被挖得像犁翻过一样的家，重重地坐在门槛上，眼泪又不 自觉地流了下来，他到如今，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不放过自己，但是，今日 杨长利那阴险的眼神让他害怕起来。
不晓得过了多长时间，长女万庆背着锄头回了，一走近家门口，看见父亲坐在门 口流眼泪，吓了一跳，连忙丢下锄头，问父亲出了么事。常恩见女儿回了，擦干了眼 泪，苦笑着指了指房里的地面，告诉女儿大队的民兵说自己家里有枪，把地面挖成了 这个样子。万庆轻轻骂了一句：“这个遭雷打的。”走进门去用手上的锄头扒着高低不 平的地面。
看着女儿，常恩突然仿佛想起了什么，他前后巷道看了看，见没有人来往，连忙 站起身来，走进门去，叫万庆看着门外的动静，自己进了里屋，搬下立柜上的一只木 箱，用钥匙打开，从箱底拿出那三块写着药方的白竹布，叫万庆闩好门，进里屋去。 万庆看见父亲拿出药方，已经明白了八九分，连忙闩好门跑进里屋去了。
常恩小心翼翼地展开三个药方，放在桌子上，轻轻地对女儿也仿佛是自言自语地 说：“他们真正要的东西是这几个方子。”万庆虽然不认得字，不晓得上面写的是么东 西，但是，从父亲这神秘的举止上，她看出了这是爷爷和父亲为人治病的根本。
万庆没有多问这东西的来龙去脉，只焦急地问父亲该怎么办。常恩看着面前的几 件宝物，喃喃地说这东西留着是个祸害，不如烧了好。
万庆一听说父亲要烧了这些药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问父亲以后别人再来看 病怎么办。常恩抬起头看着窗外，长长叹了一口气说：“是呀，一旦我不行了，突然倒 了，儿子大了没有这东西怎么办？”
默默站了一会儿，常恩转身叫女儿把她的一件夹衣找出来，拆开下摆，把这几个 方子缝在里面，穿在身上，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万庆理解了父亲的言下之意，很快从 立柜里拿出一件深蓝色的夹衣，撕开下摆，翻过来，拿出针线，将父亲递给她的药方 一针一线缝在夹衣里，将身上的一件夹衣脱下来，换上了这件衣。常恩扯平了女儿的 外衣，见从外边看不见任何破绽，微微一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长长嘘了一 口气, 叫女儿去弄饭，说两个弟弟就要放学回来了，要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