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常恩听见推门声，转头看见王开合和黄乃超进了门，吃了一惊，知道他们这个 时候来肯定不是好事，为了不吓着几个孩子，他只好装着笑脸走上前去，嘴里说着稀 客，稀客，连忙端椅他们坐，说等一下炸豆腐圆子，叫他们吃豆腐圆。
王开合和黄乃超没有坐，都黑着脸，在真常恩的厨房里转了一个圈，见灶台上摆 着的，除了那一壶油以外，只有一簸箕豆腐角和一盆调好了米饭的豆腐圆，没有大鱼 大肉要炸。王开合不相信，抬眼凶狠地盯着真常恩，问他就是这些东西过年？真常恩 仍然赔着笑脸说没得么东西，只想炸点豆腐角，炸点豆腐圆，父子几个简单过个年。
王开合指了指灶台上的那壶油，问那油是从哪里来的。真常恩说是妹妹摘野茶籽 打的，前几日送来给他一家人炸点东西过个年。黄乃超又骂了句：“放屁!”说难道你 妹妹不过年，把油送给你，走过去提起油壶就要走。真常恩连忙一把拉住他，哀求着 说：“我几个孩子一年到头吃不到一顿好饭，这点油确实是我妹妹送来给孩子们过个年 的，你们做点好事。”
黄乃超见真常恩不肯放手，走上前去一掌推开真常恩，真常恩始料不及，跄了几 步，倒在地上，几个孩子吓得大哭起来，一齐围在真常恩身边，哭号着叫着爸。王开 合提着油壶出了门，黄乃超也跟着跳出门去。万庆跑出门去追了几步，见追不到他们, 又哭着回来了。
真常恩看着他们出了门，呆呆地在地上坐了半天，浑身没有一丝力气站起来，脑 壳好像被雷打了，满眼金星，满脑轰鸣。过了好久，他才回过神来，一个个看着围在 自己面前哭着的儿女，自己也流下泪来，他哽咽着伸手一个个擦去儿女的眼泪，叫他 们不哭，说要过年了，不能哭。他擦干了自己的眼泪，苦苦地笑了笑，把四个儿女搂 在怀里。
真统一家家都开始炸年货了，那浓烈的油炸香一阵阵随风飘进门来，真常恩闻到 了，彻心彻肝地痛，家家人欢火笑，独独他一家烟冷灶冷，这个年怎么过？怎样才能 让儿女们一年欢喜一回？
在儿女们的搀扶下，真常恩爬了起来，笑着对几个儿女说：“不哭，豆腐炸不成, 爸煎给你们吃。”
见父亲笑了，几个儿女又高兴起来，都拉着父亲的手说不吃炸豆腐。
这一夜，常恩紧紧搂着两个儿子，没有合眼。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些人为什么抓 住他不放，为什么要跟他这可怜的几父子做对头。别人来找他看病，他有的收一点钱, 有的没有钱，他也给药，自己抱着一条理：多做一宗善事，多为儿孙积一份恩德。从 来不多要人家一分钱，不多收人家一点东西。
大年三十一大早，常恩轻轻爬起了床，给几个儿女轻轻盖好被，到菜园里弄来了 一大篮萝卜、白菜，在门口塘里洗干净以后，提回家来准备做年饭。
三斤肉，常恩剁成了两碗，今日烧一碗，明日大年初一烧一碗。三条鱼，他挑了 一条大的做年饭，留两条小的明日过初一，煎了一碗豆腐，另外炒了一碗萝卜，一碗 白菜，再用没有炸的豆腐圆子做了一碗汤，凑成六个碗，图六六顺的吉兆，才去叫醒 儿女，准备吃大年饭.
有的人家年饭早，吃年饭的鞭炮都响了，不久，一家接一家的鞭炮声响了起来. 常恩叫长女万庆和次女礼庆摆桌吃饭，他先帮大儿子旺庆穿好了衣，又抱起小儿子泉 柏，拿出儿子的旧衣裤替儿子穿着，看着儿子身上的破衣，重重叠叠被地长女歪歪斜 斜地补着的补丁，他的心又一酸，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今日过年了，他没有能力 为几个儿女置一件新衣，还叫儿女们跟自己一起担惊受怕.真常恩越想越伤心，抱着 小儿子泉柏，紧紧贴着他的脸，泣不成声.
小儿子见父亲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伸出小手，擦着父亲的眼泪, 叫父亲不哭，把父亲告诉他的话，又说给父亲听，不解地看着父亲说：“今日过年，不 能哭.”常恩苦苦地一笑，擦干了眼泪说：“对，今日过年，不能哭.”
为泉柏洗了脸以后，常恩把他抱到饭桌前坐了下来，叫几个儿女都坐到桌前，自 己关了门，为儿女们一个个添好饭，叫他们吃，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吃起了年饭.看着 几个慢慢长大的儿女，真常恩心头又一喜，他从儿女们的身上看到了希望。他坚信只 要儿女在，苦日子不会长，那几代人做着梦的一天仍然会来，那光辉灿烂的日子仍然 在向他招手，向他微笑。
过了三天年，生产队开工了，常恩又同大家一起出工了。正月刚过，“四清”运动 来了，接着“四清”工作组进了村，人们又不明不白地被卷进了这股政治潮流，真常 恩也不例外，他想都想不到，这股潮流被杨长利引进了自己的家里，使他措手不及。
原来在周夕武部下做过便衣侦察的真长贵就住在真常恩的隔壁，与真常恩素无 交往。
这“四清”运动清理的四种人，其中一种就包括杨长利这样出身反革命家庭里的 人.杨长利感到特别恐惧，要想躲过这场可以导致自己灭顶的灾祸，得把火引到其他 人身上.既然已经在真常恩身上开了头，也造了不少他是个暴发户的舆论，但是，要想整他，得把他与反革命挂在一起，杨长利想去想来，想到了住在真常恩隔壁的真 长贵。
真长贵做伪军肯定有枪，杨长利想起了这个足以打倒真常恩的主意，他开始在他 带领的民兵队伍中放风说，真长贵家与真常恩家的地下有个通道，真长贵把枪通过这 个地下通道藏在了真常恩家里.
杨长利这一鼓动，以黄乃超和王开合为首的几个打手抓起锄头就往真统一跑去, 只要在真常恩家里挖出了枪，他们就立了大功，揪出了隐藏下来的国民党特务，就有 升官发财的可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