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唱复又续,节拍一变韵也改,转辙浑然无迹。难道心情不同时?看惯了淡妆素服,甫一见满庭嫩碧,渐密叶迷窗,乱枝交路。试凝伫,一点旧心自寻,沉沉香红软雾,匆匆能换,清和院宇。
寂寞章台影团团,红楼一入,见小玉善歌舞,雅多风态;听秋娘妙音乐,悠扬杳渺。楼里亦有善琵琶者,自七夕节后,琵琶声价倍高,水云楼见势掷重金,请来名家一位。捍拨金泥雅制新,紫檀槽映小腰身,真个叫人未拨先怜。端坐中庭,宝押绣帘斜,莺燕谁家,银筝初试合琵琶。柳色春罗裁袖小,双戴桃花。
花翻风啸天上来,裴回满殿飞春雪。再一曲奏罢,人人争赏技艺,但在郭林宗听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赋就闲情,愿逐娉婷,朝朝整随。恰花阴行过,费他回顾,柳丝遮住,暂尔相离。悄照春波,偷窥晓镜,只道无双更有伊。研丹粉,爱自描活脱,小样崔徽。何妨坐起轻携。怪几度、抛人欲睡时。又低鬟月底,问来不语,凝眸灯下,抱处如痴。蹴鞠幽坊,秋千旧径,看未分明捉搦迟。重逢后,羡香肩斜倚,共映屏帏。
《沁园春·影》写的真是极好,待低拜、清溪夜月,问何时、重为玉人圆。何人愿共此情?岂不睁眼都是!情又易催,楼外风声才动,柳黄猎猎飞。什么人乱规纪,敢在水云楼里逞修为?众人惊翻眼,门口有神仙,是朱陵柯氏的仙人!
“林宗出来!”仙人一声喝满水云楼。
郭公子?!朱陵柯氏的仙人是来找郭公子的?郭公子犯了什么事,竟让柯氏的仙人不顾锦身门的风纪前来要人!郭林宗在众人疑惧忧问的眼神下排众而出躬身请道:“不肖子弟柯林宗,见过高祖。”这一声自报家门着实令人惊诧,郭公子刚刚自称柯林宗,郭公子原来竟是朱陵柯氏的公子吗!众人又改忧问为倾羡,原以为郭公子才情风发,天真烂漫,一定是某个青箱世家的公子,没想到今日摇身一变竟然是仙林世家的公子,再想及往日里的唐突,真不知是该惊还是该喜。
“嗯,跟我走。”
柯林宗一步未动。
“怎么?舍不得这里了?老夫是不是太放纵你了,以至于让你忘了长幼尊卑?”
柯林宗再次躬身:“回高祖,高祖面前小子岂敢大不敬,只是小子未入修行,应当无事才对。”
“这次不一样,是老祖的意思,谁都不例外,柯氏云耳都要回去!”
柯林宗闻言神思销黯,无奈道:“谨遵祖宗吩咐”他方欲举步就有人一步跨出横在中间拦断,杜道长脸上施了障眼法,于众人环聚的目光注视下怡然自得,他转向水云楼门口微微欠身请道:“贫道见过古榆道人”
古榆道人不纳礼数反而神色一厉:“你要阻拦?”
杜道长挺起身形微微一笑说:“古榆道人挺拔坚劲,贫道是万万不敢阻拦的,只是贫道有几句话想要同柯公子说一说,又惟恐柯公子此次一去今后再无机会,因此想要在这里向道友求个一时片刻。”
古榆道人半漏沉疑后凝声说道:“就在这里说,当面说!”
“理当如此”杜道长转身向柯林宗:“柯公子”
柯林宗不敢怠慢,连忙执以晚辈之礼:“小子见过道长,不知道长有何吩咐?”
“谈不上什么吩咐,闲话几句希望柯公子不要嫌贫道唠叨。”杜道长此时俨然是一副长者的口吻姿态。
“不敢”
“人非太上,未免有情,情之所钟,贤者不免。贫道知道柯公子自诩闲人懒作仙,这本无可厚非,只是柯公子知道么,要是人生匆匆过,到头来花比人鲜,岂不徒留遗憾?柯公子懒则懒矣,世上痴仙亦是懒做,公子何妨袖手做天地一痴仙?古今情之至者,乐器不能传,文士不能状,而时间能久,公子岂不见牛郎织女年年如此吗?”
柯林宗一霎明觉,他抬头望极,仿似六识已能穿层楼,由此亦可闻见幽香幽芳幽韵。骤而凝望一收,对面施礼极重:“道长今日之言,晚辈铭记于心,感恩不尽。”
杜道长扶起说:“闲言碎语,公子自辨就是了,当不得如此大礼。”
“说完了吗,说完了跟我走!”古榆道人已是不耐烦之色,柯林宗却还要他再等。
“小子还有几句话要写,请恕小子斗胆,望高祖再匀个一时片刻。”
“那可由不得你!”
古榆道人一步不见飞,缩地如弹烟,杜道长明察而不阻拦,是因为无名分阻拦,亦无需阻拦。柯林宗笔尚且未提,可那起笔之势在古榆道人看来分明已有了道韵,在这一刻,柯林宗选择了入道。古榆道人见此抽手背后,任由柯林宗尽抒己意。
有聪慧者立马伸开纸张,奉上毫笔,柯林宗道谢一声提笔运墨如风,风过留下了一首看似没有体例而又浅俗易懂的诗歌:
是我劝画像师挥动画笔,
令画师产生了高贵意念;
如若他赋画中高贵人物,
灵魂与理智和说话语言,
那人物能熄我痛苦欲望,
情欲使我鄙视他人至善;
看上去她好像十分谦卑,
其容貌似乎能赐我宁安。
随后我走过去与她交谈,
她认真听我讲,十分和善,
似乎要回应我所吐之言。
牵牛星呀,你应该赞美那莹莹织女,
如若你曾获得千次情欢,
我只需她一次表示爱恋。
“唉”沉沉一叹后将身子转向沉默的高祖,再次行了晚辈之礼:“多谢高祖体谅”
古榆道人悠悠说道:“走吧,莫让老祖久等了。”
“是”
人去楼静谧,满庭皆泥人。杜道长打破静谧,开口问空处:“请问水仙姑娘可在楼里?”
“在,在”
杜道长转向应声处笑着说:“贫道想要见一见水仙姑娘,可否劳驾通传?”
“是”
“我替道长去传水仙”
老妈子先抢上楼,水仙没有要见便见的规矩,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楼下的那位道长不见神仙风姿面对朱陵柯氏的古榆道人时却能坦然处之,怕不是也是一位神仙中人!水仙一直在十二楼不曾下来,不晓今夜之事,还是需要好生说过,以免无知冲撞了仙家。
水云十二楼,轻声一叩门,老妈子半催半促喊道:“水仙,水仙,楼下来了一位道长指名要见你,你要”老妈子话还没有说完,帘卷门开,露出清俊。
“水仙知道,水仙这就随妈妈下楼。”
老妈子话到嘴边一时不知该怎么往下接,今夜处处透着诡异,就连水仙也是。
“妈妈还请带路”
老妈子回神过后只得“哎哎”两声,指点之语却是再也说不出口,彷佛今夜本无她痕迹,是她偏做烦人。
环佩一声幽韵,声比人先到,换眼见得香云随步起,飘然自有姑射姿,回看粉黛皆尘俗,水仙姑娘一下楼,顿时二分明月。
“水仙见过几位道长,不知几位道长找水仙有何事?”水仙姑娘一来就找准了人,她未施礼数,举止端庄不见隔,杜道长呵呵笑着荡开一步让身后的池修明显露得更明白些,随后直接将问题抛给了池修明。
“是贫道这位小友想要见一见水仙姑娘,还是由他来说吧。”
水仙姑娘又将眼去看池修明,池修明心境澹然,迎着水仙姑娘的注视直截了当地问道:“水仙姑娘可认得妙谛和尚吗?”水仙姑娘闻言陡然一惊,还未及回答已被池修明叫破形容。
池修明嘻嘻一笑:“看来还真是水仙姑娘”
水仙收敛心神,款款一礼说:“几位请随我来”
水云十二楼,水仙房内。水仙刚阖门转身就听见池修明说:“水仙姑娘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是一位妖”
“小公子还不是看破了行藏”真人当面实无再隐藏的必要,水仙姑娘干脆承认了身份。
“我不是看出来的,我是瞎猜的。水果蝙蝠的事我知道,世上叫水仙的女子也许有很多,可若有像姑娘这般的水仙,恐怕也只有五磊山下的那位了,而我又凑巧只知道这一位水仙,于是便抱着侥幸猜猜看。我真是猜的,我旁边的这位杜道长应该是看出来的。”
“嘿”杜道长正饶有兴致地听着池修明说话,没想到池修明突然又把目光点回到了自己身上。
“道长我猜的准不准?”池修明凑近又问了一遍,杜道长无奈道:“准,小道友心思敏锐,不同凡响,不过猜的并不完全对。”
“哪里不对,道长难道不是看出来的?哦,算出来的?”
杜道长摇摇头说:“看出来的,却不是看人看出来的,贫道看水仙姑娘与人无恙,说来这也是贫道疑惑之处,不知水仙姑娘是否方便解惑。”
水仙姑娘略作沉疑后说:“敢问妙谛禅师和几位道长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又要池修明来回答了,池修明正含了一口糕点,半鼓腮边指着林哲说道:“我和他都是蜀山弟子,妙谛和尚是我老师的好友,说起来妙谛和尚还是我的前辈哩。”
“蜀山?”水仙闻言再次动容。
“嗯,我叫池修明,你要是再遇上妙谛和尚可以和他说的,他是知道我的。”
“多谢道友信任”
“妙谛和尚说姑娘有光明心,我自然信任。”
至此水仙再无怀疑,她当即回答道:“水仙出于单微,不精仙法,多亏有摩诃禅寺的光明使施以光明隐去妖气,使修行者亦难识水仙为妖类。”
“嗯”池修明听了连连点头,这实在是一个合理的解释,可忽然他又摇头,光明使既然用光明隐去了水仙身上的妖气,杜道长又是如何识见水仙是妖的?杜道长好似看透了他的疑问,同时又作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难怪贫道当面看不出异状,只可惜光明能遮面相,不能遮天机,姑娘身份贫道虽然未曾占卜,却也能推测出来。”
“这是如何做到的?”池修明奇道。
杜道长指着窗外一朵云说:“你看这是什么?”
“云啊”
“是云,同时也是气。气有瑞气和妖气之说,其中瑞气有庆云、归邪、昌光、天子气之类,妖气有虹、雾、牛羊云之类。妖气之中又以牛羊云最易识见,虹气最不易识得,水仙姑娘入水云楼之时,当日就有一股虹气,这股虹气落在常人眼中会以为是雨后彩虹,落在贫道眼里那便是妖气了,贫道只需略加观察水云楼,自然可以推测出水仙姑娘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
“多谢道长解惑,水仙斗胆请问可有遮去妖气之法?”
“没有,我问过老师,老师暂时也没有办法,不过老师说天下能识见这等虹气为妖气的天机之士并不多见,水仙姑娘请宽心,朱陵原料想还没有第三位修士能够通过虹气来判断出姑娘的身份,更况且虹气已去。”
“多谢道长直言相告,几位道长今日来找水仙想必不止是要说这些,不知水仙身上还有何事能劳动三位道长的大驾?”
杜道长微微正坐说道:“接下来是贫道算的,占卜确否,想一问水仙姑娘实情!”
“道长请讲”
“水云楼近几日是否有女子亡故?”
水仙一惊:“道长怎知?”又立改“道长神算,楼里确有女子亡故。”
“如何死的?”
水仙叹了口气说:“似叶似花春已逝,可堪薄命轻于纸。水云楼里的姑娘们常爱作如柳絮,似杨花的薄命之叹,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真成谶言。究竟是如何死的水仙也不知情,大抵是因为薄情吧。”
“姑娘见过尸身没有?”
“生机绝灭,我救不回她。”
“尸身还在吗?”
“她身前信佛,楼里尊其信奉将其尸骨火化了。”
“尸身可还算正常?”
“如何算是不正常?”
“女子属阴,纵然身死,阴气可一泄殆尽?”
水仙闻言如遭霹雳,她喃喃说道:“身死不过顷刻,阴气不存。”
“那便是了,阳气越盛,阴气越盛,阴气越盛,阳气越衰,这位女子非是因怨情而死,恐怕是死于非命!”
“道长可知凶手是谁吗?”
“现在贫道知道了,只是贫道也和道友一样错过了最佳的时机。”
疑团已经拨开,看似一切清明了,杜道长回程于蒙蒙计较中豁然抬头。天宇开霁,林间月明,可数毛发,阴气又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