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今天的事儿真是个乌龙。”杜衡有些哭笑不得。柳玉溪和他一同去玄阴时，是人间时间早上五点，回来时已是下午六点。天空依旧灰黑阴沉，大雨依旧滂沱，似乎从未间断过。
柳玉溪告别杜衡，撑着淡绿色大伞，又罩上雨衣，一路躲闪，跳过水坑，穿过马路，来到店中，如此小心，裤子也湿过了膝盖处。她踏入屋中收伞，便听到静姨的呵斥：“不是让你在屋里休息吗？怎么又跑出来了。快过来，我给你擦一下。”说着取下一条干毛巾，等柳玉溪脱下雨衣挂好了伞后，拉她过来，轻轻擦着衣服上的雨水。
“小溪。”一道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犹如山间的清风。柳玉溪抬起头，看见寒松雪站在静姨身后，满眼关切。
“也不看看天气就这样出去乱跑。”静姨一边拧着毛巾一边责怪她。柳玉溪扁扁嘴哦了一声也没说什么。静姨就是这样，爱唠叨。
旁边的寒松雪温声说道：“静姨别急，这不已经回来了吗。小溪，你是有什么急事吗？”
“对啊。”静姨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柳玉溪轻轻“嗯”了一声：“我回了一趟玄阴。”
“回玄阴？你一个人吗？”静姨脸上满是担忧，“你……”柳玉溪伸手拍了拍静姨的手背表示安抚：“我和杜老爷子一起去的，临时决定没来得及和你说。“
静姨点点头，这才慢慢放下心来。柳玉溪抬眼看了一眼寒松雪，他的眼中略微闪过惊讶，随即了然，眉眼温柔带笑就这么瞧着她。
柳玉溪心中怦然一动，不好意思转过头去调整了一下，方才转回来出声问道：“不知主上在这儿多久了？”
“没多久也就十几分钟。”寒松雪微微一笑，“去玄阴有什么收获吗？”
“是有一点儿。”柳玉溪点点头，沉思片刻，正要接着说话。门帘一动，一个男生披着雨衣进屋买了一盒水彩之后就和静姨道别，匆匆离去。
“小溪，你想说什么？”
柳玉溪沉思的片刻，下定了决心：“请问近期有时间吗？ 我想和你谈谈。”
“你想知道以前的事？”虽然是问句，寒松雪语气却是肯定。
“对，你一定知道我以前很多事儿。”
“好。”寒松雪目光一亮，欢喜温柔融在一起，“地点你定，时间我定，如何？”他想了一下又补充道：“小原山因怀琮鬼王挑唆，进攻尚未完全停止，所以时间我不确定。”
“大小原山的进犯还没有停止。”柳玉溪有些吃惊，连忙问，“要紧吗？”
“毕竟他们挨着阑关，地形险要，又有灵气，来都来了，自然不想空手而归。不过泉清已经守在那儿了，我也要不时调动人手支持。旁边店里的女孩子柳影，原本就是跟在你身边的人，你有什么事可以找她。”他他深深地望着眼前的姑娘，似乎要把她的一切都看进心里去，双臂微伸想要抱住她，却最终收回到背后，和静姨招呼一声，侧身走了出去。
“小溪，你打算怎么办呢？”静姨走过来小声问道。
柳玉溪看着寒松雪远去的背影，心中虽有眷念与不舍，但心里却也在盘算。她不想去玄阴谈，而外面屋子的环境也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她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在清风小区或者是店里比较踏实，那是自己熟悉的地方，只是……静姨她还要做生意。
“小溪，你在想什么呢？”静姨伸出手，在柳玉溪面前晃了几晃。
“静姨，我想用咱们店里的套间行吗？我会布上结界，不影响你做生意。”静姨转头看了一眼柜子后面那扇关着的门，点了点头。
晚上 。
雨仍旧未停。
柳玉溪看着手机里寒松雪留下的联系方式，思虑良久，还是发了条消息过去：“我想好了，在静姨的店里面谈。”
消息发出如石沉大海，柳玉溪又等了一会儿，刷了会儿网页新闻还没有回复，便已按了锁屏准备修炼，旁边的林兰已经打坐有一阵子了。
忽然雨中传来了异响。
一道铁锁，泛着银光，穿过玻璃缠向林兰。
柳玉溪跳了起来，叮的一声，双指弹在铁链上。铁链方向打偏缩了回去，与此同时林兰跳开，窗户上出现了马面鬼差。
“林兰，快和我回地府。”马面鬼差抬腿一迈，穿窗入屋，其与小鬼皆悬浮在外面。
马面一步步向林兰靠近，身上不见任何雨淋的痕迹，铁链在地上拖行，哗哗作响。
林兰神情紧张，眉头紧皱，下意识看了一眼关着的房门，面上忧虑重重。
铁链依旧在响，林兰悄悄退了一步，低声问道：“鬼差大人，能不能别吵醒我姑姑？”说着又看了看那地上的铁链。
“林静漪阳寿未尽，听不到这儿的动静。”马面鬼差脸色冷凝，如玄冰出水，将手中的锁链缓缓拉高，“林兰，快快随我回地府。”
林兰稍稍放了心，点头连忙问道：“请问鬼差大人，我回去后就是直接去望乡台，过奈何桥投胎吗？”
“那是自然，你也不看看都耽误多长时间呢。”马面鬼肃然道，“不过冥君发话了，他说你受怀琮鬼王所累，让你来世投个好人家。别犹豫了，快和我走吧。”
林兰想了想，忽然道：“鬼差大人，我愿意和你走，只是能不能先带我去见一见冥君，我有事要禀报。”
“冥君岂是你说见就能见呢，快快和我走。”马面鬼声音大了几分。
“是关于怀琮鬼王。”林兰也大声道，随即上前一步小声补了一句，“还有鬼蛊。”说着抬手塞了一块灵石。
马面略一犹豫，掂了一下：“行，和我走吧。”
“我也去。”柳玉溪说。
“不行。”马面和林兰异口同声。
林兰转过头来，看着柳玉溪目光恳切：“拜托你了。”
柳玉溪想起之前的约定，郑重点头：“交给我吧。”
林兰似是松了一口气，任由铁索缠上手腕，缚住身子，同那些鬼差一道，穿过墙面，消失在雨中。
第二天，雨停了。静姨在门口喊她们，却只见到柳玉溪出来。
“小兰呢？”静姨的眼中闪过一抹惊慌，更多的是紧张与担忧：“昨天晚上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小兰是不是被鬼差带走了？”
看着焦急不已的静姨，柳玉溪眸光闪动，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含糊的说道：“小兰她出去了，有事。”
“什么事儿，她去哪儿了？”静姨紧追不舍。
“她说，她好像感觉到鬼蛊的气息不确定，想去看看。”柳玉溪微微垂眸答道。
静姨双目泛着奇异的光，渐渐平静下来，眼中又是欢喜又是悲伤。坐在沙发上调整了一会儿，她又收拾收拾，喊了柳玉溪去店里，临走前柳玉溪瞧见手机上的回复：“今天我会过来。”时间是凌晨三点。
店刚开没多久，一个女孩就拂帘走了进来：“老板，请问洒金熟宣有吗？”静姨想了一下道：“不好意思，货还没有到。下午就来了，小美女要不下午过来？”女孩子摇头道：“算了，我急用。还是去别的店看看。”
随着帘子落下，静姨轻轻叹气，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这段时间，生意不好做，再加上极端恶劣天气捣乱，来的人就更少了，她不想放弃任何一单生意，哪怕它再小。
不多时，有几个对面来的大学生走进店里，买了不少东西，静姨脸上这才露出笑容。
他们刚走，又有几人走了进来。柳玉溪抬头一看，当先一人正是寒松雪，他身后还跟了几个人：一个是之前见过几次的绿衣小姑娘柳影，一个是身材微胖的高个男子，柳玉溪记得他好像叫宁钰。宁钰旁边是个圆脸修眉的女孩，扎着低马尾麻花辫子，中等个头，看着很是讨喜。
柳玉溪和静姨同时站起身子。静姨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那扇小门，柳玉溪身子微侧，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同他们一起进去，只有那个圆脸小姑娘留在外面。
“你怎么不进去？”静姨有些奇怪。
“主上让我在外面帮您照看生意，同时若有紧急信息让我接手。”小姑娘甜甜一笑。
几个人走进屋中，屋里的货物已经堆放整齐，清扫干净，他们在桌边落座围成一圈。
柳玉溪心里忽然有些紧张。
“玄阴那边情况怎么样。”她抢先开口问道。
寒松雪微笑道：“你人虽不在玄阴，却依旧挂在那里。”柳玉溪脸上一红，不再言语。寒松雪接着道：“放心好了，我回去又布置了一番，给泉清增派了人手，又送了物资。如今局面胶着，双方都暂时停手，我才过来。”
寒松雪说着从衣袋里摸出一张简图，那是玄阴与大小原山的边境图，简要和她说了说当时的情况，随后又抽了一张地图塞到柳玉溪手上。
柳玉溪稍稍松了口气：“那就好。“她迟疑了一下，接着问道：”看来你还是把我当成之前的柳玉溪，和我说这些，就不怕我出去乱说吗？”
寒松雪目光灼灼，似乎能看到她内心深处去：“我信你。再说了，你从来都是柳玉溪，不是吗？”他说着朝身后的两人一指：“宁钰是我的亲信长随，至于这位柳影姑娘，你以之前曾救过她和她姐姐，外面那个女孩子，就是她姐姐曾经的手下。”
“我信你。”三个字一出，犹如一颗石子投入柳玉溪的心湖，漾起圈圈涟漪。
他的目光随着寒松雪落到身后那几人身上，宁钰笑了笑叫了声公主，柳影上前一步道：“公主，当初是你救了我和姐姐呀。那时我们没有名字，姐姐说就让我们随你的姓氏，柳新柳影这个名字还是你帮我们取的。之前主上找到你后就派了我来，姐姐在玄阴掌管情报，忙得要命，要不然她今天也来了。”柳影越说越激动，眼中也有了泪光。
柳玉溪眼眸微垂，带着些许怜惜与歉意：“抱歉，我见到你人只觉得眼熟，至于那些事……”她想了想又摇摇头：“我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几人脸上显示了失望之色，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没关系，慢慢来。”寒松雪依旧声音温和，“你想起了什么？”
柳玉溪想了想拿过旁边的中性笔和白纸，画了一幅简图递了过去。寒松雪结果一看便笑了起来：“这是盘龙玉璧，当初我送你的订婚礼物。后来我到玄阴之后将此玉璧重新炼制，里面灌注了大量尸气给你防身用，玉璧右下方有篆书‘雪’字，前面有篆书‘溪’字。只是……小溪，你这边少画了三道流云纹。”
柳玉溪点点头，从脖子里掏出一物，正是之前的玉璧。
“你是不是用这块玉璧找到我的？”
寒松雪点点头：“没错，当时这是最后一个办法了，我用我自己的修为再次与玉璧建立联系。”
宁钰转头望了自家主上一眼，眸光奇异，轻轻叹了口气，几不可闻。
“这玉璧，我一直戴在身上。”柳玉溪轻声道，“玉璧有好几次救过我。”她说着站起身来：“我之前曾经做梦梦到以前的场景，但我不太确定。”
等到宁钰和柳影离开屋子后，柳玉溪接着说：“我梦到我们成婚了。”她说的很慢，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寒松雪的脸色，“可是你立刻又走了。”
“那是要塞出事，大小原山联手来攻，多处告急，我必须去瞧瞧。”寒松雪连忙说道，“我和你说了，你还想跟着我一起去呢，后来大家劝说你才留下来。”
“那后来动乱平了吗？”柳玉溪紧跟着问道。
“动乱是平了，我们打退了侵略者，一切恢复到正轨。”寒松雪眼中闪过欣慰，随后便是苦涩，“可是你却不见了。”
柳玉溪想了想问道：“是不是出了内鬼？”
寒松雪道：“算，也不算。当初你一个侍女曾被捉去，她费尽心思拼尽全力逃了出来，却不想被种了摄魂术。对方手很巧，我们都毫无察觉到，我们发觉时她已被夺舍对你出手，还要对付玄阴的结界与守护大阵。”他说到这儿时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痛苦之色。
“这就是导致我落入忘川的原因？”柳玉溪思忖问道，心下已明白了几分。
寒松雪点点头：“之后你无意间闯入了怀琮鬼王布置的结界密道，来到阳间被静姨救起。我想你能打开秘道，应该也有玉璧的作用……之后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柳玉溪点点头，心中的疑惑又解了几分。她低头思索了一阵，忽然抬头道：“被静姨救起收留后不久，我梦到自己曾在山林中迷了路，那时天色晚了，你提着八角灯笼找到，我说带我回家，你还记得吗？”
寒松雪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双手合十，手指交叉，手腕翻转，飞快运动起来，白色尸气清出如流云般拱卫四周，他的衣着打扮渐渐发生了变化。月白色衫子衬出如修竹般挺拔的身姿，黑发如瀑，面如冠玉，手中提着八角灯笼，橘色暖光融融晃晃照到了她的心底。
柳玉溪睁大了眼睛也不由自主站了起来，眼前的一幕与梦中之人逐渐重合，她张了张嘴唇像梦里那样轻声问道：“雪哥哥，你是带我回家的吗？”
“当然。”寒松雪伸出手，“溪儿，我带你回家。”
似是一股暖流在不断的冲击着心房，柳玉溪眼中有泪，紧跑几步扑入那个怀抱：“雪哥哥是你吗？你来带我回去的吗？”
寒松雪将他搂入怀中，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酸涩。他微微低下头，脸颊贴上柳玉溪的发顶：“是啊，雪哥哥来找你了。”
“可是我好些事情都不记得了。”柳玉溪的声音有些发闷。
“没关系，我记得，我告诉你。”寒松雪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片刻后，柳玉溪有些不好意思的松开手，寒松雪袖手一拂，又变回那个短发干练的男子。
柳玉溪正要开口问一些其他的事，结界出现了一些波动，一个声音轻轻说道：“主上，有情况……”
寒松雪站起身子，挥手撤掉结界，踏出门去，柳玉溪也跟了出去。他转身道：“我要回玄阴去了，小溪，你呢？”柳玉溪略略思索：“我先在这儿等等。”寒松雪点点头，欢喜中带着点失落，朝柳影使了个眼色，向静姨打了声招呼，带人离开了。
“等一下。”柳玉溪忽然出声，追了上去。
“有什么事吗？”寒松雪目光依旧温柔，但是却多了几分期待。
柳玉溪走上前去小声说道：“小兰去求冥君，让她留在阳间，雪哥哥你能不能给冥君说说情？”
寒松雪点点头：“我尽量。”
“谢谢。”
“小溪，不必对我说谢谢。我反倒要谢谢静姨，如果没有她，我很可能会再次失去你的。”
店中。
“小溪，你怎么了？”静姨拉住柳玉溪的手，“小兰她真的已经进入轮回了吗？”她忽然出声问道。
柳玉溪心中一惊，暗叹静姨的敏锐，自己有几次就想把真实情况告诉她，可想到和林兰的约定最终还是吞了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