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二章 文武归道犹恍惚,千金遥看近又无
书名:汴梁六友 作者:望月生寒 本章字数:8358字 发布时间:2024-09-04

《诉衷情》词曰:

游心玄远志气单,朋会难为观。虽怜青衫羁旅,幸得天地宽。忆当年,身无间,情相搀。但得君意,浮云千金,共载月还。

且说魏寻 欢得了心心念念的方子,躺一石上翻看。那抄本序上仅记卷名三十,未见详细,又恐遗漏,只得不管卷章,一目十行翻着。纸页旧脆,他昨日定是又没怎么睡,被蝇头小字引得哈欠连连,强忍困意手上不停。直临中午,书将要末尾,看到卷二十七养性,分明录着一则秋心草第九。喜出望外不管疲累地翻身掉了下去,他忙站起靠在岩边,见这篇甚短,上言:

“夫瘟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盖秋心之为毒,亦伤亦迷亦腐亦染,是心血内另存一类玄虚以致也。不减滋味,不戒嗜欲,不节喜怒,病已而可复作。然心非木石,人岂无感?毒发微末轻毫又隐心田膏肓,针灸难以达其深,剜心难以祛其根,有身则常殆,放逸以损亡,或真难解而无方。吾深入民间阡陌,游医问法久矣,今乃将垂垂而去,却听客言终南山风紧雪严间,绝崖峭石处见得一花,茎如冰、色似雪、状六出、洁若莲,清魄秀气,实坚不摇,有中毒者服之渐愈。然年迈隐居著书难是亲往,不知就里。”

魏寻 欢看了好几遍,反复念叨,随口啐道:“混蛋玩意真的假的。我对这些草木花草知道甚少,就知道狗尾、狼尾、虎尾草。平原千里,没什么稀罕名目,老石他从山里来似乎懂不少,还爱读诗经。算了,他个南方的。”接着打个哈欠闭眼躺下,默记忖量,“冬天不就梅花吗?六出不就是雪花,梅花五瓣,那要么感觉像是天山雪莲?嗯!西域天山能有雪莲,万一终南这边出个同类的杂种呢。如冰?哼,八成是有什么草木没完全凋谢,被覆盖恰好冻成什么花样子也有可能。终南山又好几座山峰,没准不是主峰呢。大抵如是,到时再说。终于有了,功夫不负费心思……”如此想着,恰好正午阳光流转,石壁遮挡不再晃眼,终于枕着草垫沉沉睡了。

他才睡梦里的片刻,许是未时便被使劲摇醒,本该睡到黄昏,这会儿被叫起,双目通红,怔怔看着来的二人。小牛一副呆脸,李长庆少见变色,严声催问:“寻 欢兄,千金方呢?”魏寻 欢微起见正面胸前确是没有,疑了神,“我问你千金方呢?!”

他猛然坐起连连石上寻找,不见踪影,脚下土地也没个痕迹,不禁愣住心下微微一颤,瞥了眼二人。看着这不大的地方,忽的把垫子掀了,依旧空空,神色焦急万分,不知怎么解释。

二人见状反是大笑,李长庆从身后亮出古方,“看你睡得熟,逗你下!”魏寻 欢长呼一口气,有恼懒得去骂,倒头躺下了。“哎!我想着早些回去吧,你这一睡不就又天黑了?回去估摸两日,山南剑派比试该结束了,也不知结果。传消息把些药商郎中都散了,和有己……”“你们先走吧。”

小牛忙上前要摇他,“哥,一起跟我们回去吧,不然你又不见了。”魏寻 欢慢慢起来,抬头活动下脖颈,打个哈欠道:“想吃。”小牛随即从怀里掏出两个蛋来,“偷偷煮的。”惹得魏寻 欢嬉笑连连,待他填腹,众人会了,便要辞行种放。

主人也不挽留,嘱托长庆公子和自家后生事宜。也无旁事,见日将下,几友便连带种世衡再次谢辞种放,沿着原路返回。次日到一山口大道,北路正通京兆,种志恒便令吵着去比武较量的种世衡沿道回家去。

这少年不依饶叫道:“哥哥,我好不容易跑来一趟南山,正是来跟他们剑派比划的。”“闭嘴!人家自己兴许都消停了,你还挑个什么事?”

李长庆勾肩夸他:“前些日台上你露两手功夫甚好,已出风头便走吧。”“哼!怎么这个样子,我一出场就没人招呼,如今跑腿传个信,用完就把我撵走了?还想看看他们后边怎么样呢?”

种志恒劝道:“你向来慷慨,既有志于大,多做准备,莫在江湖生事。”“你还好意思说我?我这不也是出来见识见识,哪里不成?”二人看他执意没个办法。魏寻 欢见状插道:“山南剑派那鸟样,你不都见了,有甚好的?小弟弟,你还小,听你兄长的话,回去再吃几年。等你长得比我还高,有空来汴京,哥哥介绍个衙差朋友给你,他可志在收复燕云的,为人功夫准对你胃口。”

“真的?边疆不稳有动荡,正是先前战败谋失。那他怎么没跟来?哦,在忙。”他听罢看着汴梁一众点头,不禁嘴角微扬,眼色显神气,欣然拱手道别,“既如此,这就告别几位兄长了。再过些时岁,我就赶到汴京城去。哥哥你科考可要再加把劲了,若要承叔父出山恩荫……”

“不劳你费心,且去吧。”于是几友目送种世衡沿路回家去,再往山南剑派赶。李长庆展扇凑上魏寻 欢道:“那我们就去看看情况,言语一声,同道回汴京如何,寻 欢兄?”不待后者张口,“你说介绍胜寒给那小兄弟,真好想法。”“到时再说,时节如流,没准他自己就给忘了呢。”小牛惊喜转到前面欢呼,“那就是一起回去咯?太好了,汴梁六友!”

几人回到山南剑派,路上陡峭,却见山门内竟停着车马,列着幡旗响锣,一队差役打扮停留在此。门派早没了热闹,子弟们严肃规整,江湖人少了许多,也是安分,李长庆道:“许是京兆府来人了。”

入得门内打听,却是自原版千金方有消息相传,不爱看比武的便散了几众,留下的仍是不少。文武二宗高下难分,互有胜负,斗到第五日初,忽有陕西路下辖京兆府提举常平司、转运司等各司衙门及京兆府下属职官一行人马到此,道宗陈有己听得迎内,叫得两宗调停。后遣散闲杂,便拉三宗入堂问话。

三宗掌门前迎后引,接众公人至什锦堂上,居中坐了,备下茶点。那主事而来的蒋提举便问剑派一干道:“前两天芒种就收到你们信了,芒种忙种,地里农事正热火朝天,你们山南剑派倒也没闲,还招引这多人参看比武盛事。”文武二宗心思复杂,瞥向陈有己,后者神色自若冲两位点头,向前禀道:“好教几位提举、公人得知:山南剑派得官家青睐,秉承武道文功坐在终南,操持药粮,拥田亩数……至此经营有差,争议难休,特请来山前理清佃田户数,贸易商目,重定各项降些税务,好生整顿合理。”

众公人听了,长安县令先行问道:“凡事越来越好,没有战乱荒年,税只有涨,哪有降的道理?”京兆府尹有差使慌慌插道:“这等事无非配给有差,待查罢,自有分寸腾挪,暂且不急。只是我们还又听闻官家派有密使,来探什么原版千金方下落?前些日相传,只道江湖传言,没想到竟惹得汴京去了?”“公人不必烦扰,密使与在下相熟,汾州李长庆,家资丰盈,有族人在京为职……”陈有己遂将剑派谣言困扰,李长庆已去求方等一一说了,令京兆府来人微微舒缓。

只是听罢他们剑派事宜,蒋提举随即微嘲道:“哼!你们到底是师承门派还是搞江湖帮会?怎么成了这般四不像的样子!还是得怪你们立派不正,得了官家好处,不思营生这座终南名山,整日就会拉帮结伙,练武犯禁!”黄门直上前答解,千金方传言滔滔,郎中客商,武林人物来聚终南,多是客源,迫不得已。

当下另一公人见状长篇讥讽道:“哪有那么多宝贝?不是你们江湖人相互猜忌,有那么多事端吗?你们要怪就怪当今重文抑武,武林当休。文也轮不到你们,自有朝堂处置。后既有方子由头,家大业大,依旧不肯安息事端。呸!还动不动什么江湖道义。自己闹不行,又叫恁多江湖人聚一块儿,呼喝助威,说得好听,一起维护个面子名声,主持公道评个理啊什么的,当你们谁啊,谁稀得理你们,装模作样,实际上就是贼喊捉贼!”

文宗陈去歧上前道:“几位提举使者教训甚是,只是在下主事,已尽力调节。我这位师弟却是维护闲散门人,存心取巧,同一干泼赖污蔑……”“谁在污蔑!趁着官家来人,就要先告状吗?”

两个堂内计较起来。只是不待两句,蒋提举便呵斥打断,转身问向京兆府使,“这类事我们转运各司多理税赋监察,黄通判、白知县,不知二位意下?”黄通判先口应道:“是,奉张知府的意思,若是诸位司使监察果真,便可以承应,不过……”“那我们自然也无异议,后些日便去清点储积、账籍。不过什么?”

黄通判面向山南剑派问道:“不过长安郊外终南山之境,大半药粮土地都归你们照料。你们如何并田经营,反叫乡民全往外跑?”三宗方听了本就三个脸色,这下更是觑眼各处,黄门直应道:“此事毕竟交易难免,人往富处走,况且终南山宣称归隐的本就混迹颇多,敢问通判有何事端?”

“哎!一群只会吃饭的隐士!在山头光住着,他还真能不干活,真急人。京兆府下依托关中肥沃,市厢繁盛,只是街巷流民常有增多,尤其是南城巷,梳理繁杂。张知府心善啊,见不得流民受苦,怎么好端端无以为生了呢,是遭事故不得已卖地漂泊吗?派人打听,倒真有些可怜的,与些救济。还有些,可真气人,有田地要么也尚能做佃户,却说种田不挣钱,净往城里钻。偶尔还找事,其中好多出就是你们这片的!”陈有己听罢上前笑道,“此事小人道宗亦有计较,正待重整各家佃户,立约长租好叫人稳心安,也正好保全双方得益。诸位差使便将此事与剑派分歧一同相议,保证京兆少此忧虑。”“嗯!你这小子才接班就机灵得很。不像你们两个顽固的老头。之后佃户相争与流动,可要上心。且备饭食供用,事后算个名目就罢了。还有那汴京来的什么公使,取方几时,归来还请引见。”随后用膳谈终南胜景别墅不在话下。

再说李长庆回山南剑派,次日便见过京兆公人,道了种放赠原版千金方一事,回京则呈与官家,放往翰林医官院。众公人不见身份诏书,但许是早查明耳闻,另有陈有己担保,于是发出消息,官家得校对将传方于世,让几位有头脸的名医药商微微观览,终是平息事端。闲人有歉文宗,听风匆匆散了,正如听风匆匆地来。

接着众公人查理剑派名目,看这边隐着收成、本钱同客商作假,那方占着田亩苛刻,谎报人丁。而后藏污纳垢皆受惩,剑派里外清门户。文武终是哑口,两宗内乱如此,本就为主家的道宗又得了公人们支持,重新掌事。

李长庆见这边纠缠如此,有意回京,立在门槛问了几友。被赶在院内的石时务正收起晾晒蛇虫道:“山间药田毒物丰富,有的吃住,再耽几日无妨,就是没那么热闹了,不等他们结了再走?”魏寻 欢早收好包袱,和小牛捱坐在院子好奇远远观望,“得了吧!不是今天就走吗?反正千金方我看过了,不走他们还管饭?告诉你们,江湖无事,他们别拿自己门派的事,糊弄得众说纷纭,谁管他们山门闲事?让旁人推波助澜?事不及我,别讨闲心思。”

种志恒叹道:“推波助澜的你打头呀!”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事要关己,溜之大吉是么?哈哈!那算了,寻 欢兄急着想和我们回汴京呢,今日便行如何。”

“本来就是!一口一个一家人,结果闹得争执不下,和他娘的女人一样婆婆妈妈。啊,那个,我天天在家洗衣刷碗,没良心的,哼哧哼哧……嘁!彼此欺心,无比丑陋。”

“是啊,一点情面都不顾,还和小孩一样耍性子收拾东西就走,吵着回娘家,一走就四五个月,哼哼。”魏寻 欢听李长庆这般说自己,无奈呵呵。

众人围在李长庆旁再好奇询问,惹得埋怨连连:“不清楚呀,人又不是神明,万事皆知还会有千金方传言引起乱子?都是剑派内事,我自己生意还算不清呢,又不参与怎么清楚呢。似是两宗虽闹得兴起,但还听闻他们底下人有着勾连,暗度陈仓。”

再言论道宗如何,便听陈有己走来院内笑道,“我这不请京兆来人了吗?”这会儿却是下逐客令的。“你不说今个打算走吗?留你们两日,还真就留下来了。差事已了,长庆早些启程吧,有空汴京再会。这几月得忙一忙,当下想着还依先前,把那药农分离开来,文武土地分属各营,若还理不清的干脆变卖转让,把钱分了了账。”

众人应了,便浅浅收拾。种志恒对此问道:“你们这能行吗?降税之事如何呢?”“这个已不重要。行不行的走着瞧,慢慢分吧,善会种药的在文宗那边,常往来的客商们多于武宗相熟,以前这么安排挺好,谁知道内外皆有变故呀!哎,只能暂缓,什么时候各家才能都赚得心满意足呢?”他坐在椅上,兀自嘟囔:“再北伐打打仗就好了,这契丹人也没动静了……玩笑玩笑。”

魏寻 欢自言语道:“搞不明白你们,恁大一座山头,抽成给上边,反正是买朴包税,现在慢慢亏了就赶紧补完,各回老家,往上招呼一声转让别人经营算了,硬撑什么?”“魏兄弟这话说的,山上毕竟千来口人呢。若要相让旁人,可就不止二宗相争了。”李长庆道:“那就磨着?”

随即陈有己拉着李长庆走到另端,“且放心吧,之后我说了算,这次闹完很快就重整旗鼓。闹来闹去,都得归官家,道宗依然是本位,这点不会变的。”“两不相帮,等得这手。那你这次破釜沉舟,可不牵累许多,犯事可能无恙?之后道宗便决策吗?”

“半壁终南山,四分长安县,浸润许多,无甚大碍。再者弱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强如两虎相争,刺虎双功。两位长辈当家甚久了,文武之势今该归于道。”“呵,好个纵横计,这下你可算真真掌家成主了?”

“五代之变,道生一代齐心协力,二代弄清内外文武,三分置三家,四就有了万物,外边多牵涉乱七八糟的关系,现今就如此了。其实也都是认识的人,没什么好争的,可日积月累,各宗门房里差的有点多了。没办法,轮到我们这辈儿了。”李长庆摇扇摇头,“那你加把劲,我们先告辞了。”

几友整备罢装束,用些汤饭,陈有己带道宗从人引路相送。直到山脚将出终南之境,路上逢着两客亦负着行李,陈有己认出叫道:“诶?称心,还有那如意,你两这是准备行李去哪?”二人听得脚下不停,时时回望招呼,“有己掌门,你们这送朋友?我们两个想着去京兆瞧瞧,也有个亲戚投靠,混点生计。”

“啧,剑派当下正重整呢,先别急着走呀。”一人应道:“算了,陈掌门,我爹娘还在,有他们耕种。我且去市井历练历练,和如意做个伴不碍事的。”陈有己轻怨道:“哎呀,也罢。等等,反正同路,这公子去樊川,你两替我送这公子一程吧。送的不近,长庆、汴京各位,这便后会再期?诸位兄弟再来终南,定当相迎,保证没有过路费了。诶!你两去那边可好好干……过年再回来?”他们几声嘱托交代。

于是几友来此叨扰一月余,终于作辞山南剑派,与这二人同路一段至岔口便分别。自樊川赶马先去长安,且让魏寻 欢收了些在此生计不打紧的物事,听他在此混迹两月倒也自在,却架不住众友拉着他行归程。

待一平阔处歇罢,小牛坐马车前,扯下缰绳,对魏寻 欢叫道:“来,哥哥,你不说会驾车吗?试试!赶紧走吧,回到汴京我就再也不奔波了,没人烟的地儿真委屈。”魏寻 欢晃悠靠在一侧,“我喝酒,不驾车。你们二十多天便到了是吗?那我们六月前能赶回去吗?”几友凑近相谈,“你又有事吗?”“哦!你还记得六月初一是谁的生日呀?”“对咯,那这么说来我们认识已有一年,真个光阴迅速。启程吧!凑着时间,给胜寒兄个大惊喜!”

……

于路无话,星夜赶回汴京城。快慢迎着六月初一,先去李长庆二伯家里交了差,不顾挽留,黄昏回到寓所城巷。“这桩差使总算歪打正着,终于安稳落下了。”那公子正谈议着往城东衙门叫上晋胜寒去新开的长庆楼看看,摆上一桌洗尘庆贺。却听得院墙内早已笑语欢声,入得门去,但见檐下厅前廊上,置了酒菜,晋胜寒正和二女共坐夕阳,聊得欢畅。

众友啧啧唏嘘进门,见得那两娘子回头映着晚霞红晕,一个彩袖纤手捧钟的牧余蔓,另随同坐个扎辫垂丝服侍的女童。原是晋胜寒这段卸职留在汴京,与回鹘的牧姑娘来回光顾成熟。众人扯着小牛只当不见,且说石时务称沐浴后去桃花洞转转,小牛要跟,李长庆待看长庆楼开张营生,种志恒叹科考荒废挟书见友,各回屋整顿,留下个魏寻 欢背包提剑立在厅前直直看着。

晋胜寒起身接迎不见人答,与魏寻 欢重逢,欢喜询问:“你怎么同他们一起回来,这半年游荡去哪?来坐,寻 欢兄,我与你介绍……”后者阴沉着脸,“这次没和你约定俗成,他们也没停留招呼,我从众,你无话可怨。”他从旁绕走顺句,而后偷笑进厅歇了。且说众友重聚,一时无宴,李长庆回自家酒楼便忙一阵,抽不开身。俗话说久处檐下,难养仇家。晋胜寒同闲赋在家又松了口,几个照面,魏晋二人便言归于好,仍复如常,不在话下。

再说官家得《千金方》,赠赏种放,翰林医官编纂校正后,不多久诏令传了各医坊药局。这日天气晴朗,魏寻 欢听得消息,出外打听。先至惠民局人少没动静,又跑安济坊,探见得众多医官郎中模样在内谈着什么。在外耽了会,等到新赶来一人攀上询问,果是城内大夫来论千金方之异同,借口随身跟了进去。

高阔谈论前,四溢药香间,只见书籍药具摆布,未闻端详。魏寻 欢择一邻近老者小心问道:“这位老大夫,您老安好,您是哪家的?原版千金方您也已经瞧过了?”那老者欣然笑道:“自然瞧过了,嗨呀!果真是前唐药王心血,千金名方,读来受之多益,受用无穷。老夫城东杏林春堂,你不像行医的,凑来学学?怎么看你这孩儿面善得很?”他旁一中年男子跟道:“哈哈,后生可畏,年轻就是好啊。”

魏寻 欢陪笑应着,“是,也瞧了瞧,修真养性嘛,知道点有好处。那个,您看养性卷则秋心草第九了吗?那记载的玩意总觉新奇。”“有吗?没看太细,可能年老不善记。纪大夫,你给说说?”这老者哑口难答,询问一旁。听答道:“似是新增另补有肾脏补肾第八,养性房中补益第八、针灸妇人病第八……”

“啧!莫第八了,你也老大不小,净记些什么……”“我也不曾记得,小兄弟,是哪一卷的?”再与详述面目,二人摇头令去别处,相谈麝香芍药。

天色燥热,魏寻 欢混在院子凉亭,又往内堂,闷出一身汗来,人皆是不知所问,只称面善。见他高大异服鬼祟,很快便有人注意,认了出来,冲着大伙叫道:“好啊,又是你个混小子!就他,去年来叨扰我好几家药坊,只看不买,问什么狗屁秋心草的。一听就是不知名的毒东西,不知要做什么勾当。”这般喧哗惹眼,旁人有的似乎也记起来这档子事,议论纷纷,“他八成是无忧洞出身的吧?”这话一出更是惹嫌,便欲轰他走。

遂有安济坊主事的一副官坊正,听闻动静赶来问了缘由,责问魏寻 欢。后者支吾道:“我是见新传《千金方》记着呢,所以斗胆来问问诸位有无眉目。”“哪有?胡说!现今正是盛夏绿意盎然,蝉鸣蛙噪万物生机,何来什么秋心之草?你不是行医郎中吧?混进来作甚!越理欺心,简直妖言惑众。走走走!”不待人唤来杂役守卫,魏寻 欢便识趣匆匆溜走。

他出来看着门楣又不忿暗骂,“呸!当我来时没打听丑闻?你们安济坊还有庸医冒充良工混钱成家,拿壮健常人当有病无常糊弄鬼呢。哼!指望你们?”只是众人皆言不知,转而怀疑起自己,“那天迷迷糊糊看完就睡着了,难道我眼花看错?不可能,就是真做梦也算预兆,已有了这般念想。方从终南来,还往终南去。我自己想法子去找。”跨越半城没得消息,又遭人撵,而后魏寻 欢打个哈欠,眉低眼垂,坠身拖腿闷闷回了住处。

兜转归家,门前映霞一马车来唤,却是另五个早聚了,李长庆审账开铺得闲,复请几人去长庆楼见识一番。“又去哪混了?给你留完字条,又怕你见了疏懒不来,等你天都黑了,去尝尝我家菜色?”魏寻 欢听言转作笑面吟吟,叫道:“吃!喝!”直接随同过去。

一路南下自西水门入内城,沿横街纵马,左侧观院横铺,中间店肆,右侧汴河风景,夹岸垂杨。须臾赶到御街口,临晚望那长庆楼正热闹,但见:

前通御街,经景灵两宫,可对宣德楼上;后靠汴水,略东西二阙,便望天汉桥下。朱墙回廊,环周旗帜缚彩,叠榭双层,上下绣灯高挂。檐角铺设鸳鸯瓦,一径列缀时节花。未见古董,偏偏恰恰。泛香生云,金鼎台一二;天青欲雨,汝瓷案七八。穹光倾泻,珠帘晶莹动水幕;墨宝丹青,屏风绘影点山鸦。

官宦仕女并行,少年公子扯拉,闲汉小厮奔走,红妆札客攀搭。辐辏,骈阗车马。皆盈门,笑喧哗,融融胜景,食玩俱佳。迢迢游目,俯仰观察。星河不及莲灯快,半月欲坠做渡筏。手上展绢折扇,灯烛煌煌何用秉?只恨昼长夜短,宾客嘈嘈簇成麻。全当白日逛街市,天公要黑怎由它。

烟火炊饭,妙艺杂嚼,百盘小菜陈亦奇;调羹名珍,色鲜脂嫩,精食细脍无须夸。山西酒,江南茶,杯杯碗碗漂沫浮华,津津绵绵临风品罢,愁肠柔转,毛孔清发。奉饮江湖劝江湖,舀自天涯送天涯。

至于朝夕客在,丝竹有声,满座丰席隔空少杂,管乐不违碰玉琵琶。视娱妙舞,充耳踏踏。射覆抹牌雅俗无间,吆喝行令缓急皆纳。人籁盖过鸣蝉,盛年不枉此夏。且往那汴京城图瞧一瞧,这酒楼昌阜,中轴腹地有几家?

公子会了掌柜,六友直上一格,任意坐了。晋胜寒见酒楼风采问道,“怎么那么多弹唱的娘子借此贩酒?算是你家请来的?”“酒为官家有,借乐妓卖酒增财。”魏寻 欢拍桌怨道:“不公平,凭什么就让女的干,我也想来你这卖。”“若有女客也无不妥,不过你算了,监守自盗。”

少时酒菜瓜果齐备,李长庆请几个品菜色如何,提两句不妥。他们看好不好吃,便问石时务的刁嘴,若想知难不难吃,必叫魏寻 欢先尝,“寻 欢这不挑食的人要都说难吃了,那就铁定难吃。”席如以往哄堂耍笑,互奉互劝。相识一年亦有分离感慨,有客拟诗云:

行既得药王方,坐暂释萧墙祸。乘兴往返自不拘,且舍刀剑复行乐。诸君得酒勿少留,为我痛酌李氏长庆之高楼。月起此时梁园好,尊前安做楚地囚。天汉皎皎静白练,沧溟流光意何限。遂教暮色饮者多,绽开醺醺千百面。千百面,共长歌,倾尽醉在汴水波。六朝旧曲丢纸上,抽毫新墨溢城郭。

饭食热闹间,却见得李长庆亲随晨风进内,引来一人,竟是离了几月一脸丧相的楚山孤。魏寻 欢见状不妙,与小牛怨道:“刚念叨罢!楚囚就来了,可不煞风景怎地?”“就许你回来,不许楚都头回来?”众人请坐问故,只听他道:“复仇未成,无常仍在。”

不知哪里冒出无常,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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