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阿雪这般狼狈的面目，孟婆哀叹一声，“当初你要去那人界，即使我好心提醒你，却也知道你一定会深陷‘情’字之中，”孟婆走过阿雪身旁，将屋门给关上，她走到敞开的窗户边，外面肆虐的风雪把天地染成了单调的白，“看你现在的样子，犹如看到了曾经卑微的我……不老不死的你，如果不早点逃出如今深陷的情感，只怕会永远受苦折磨。”
孟婆朝门帘处招了招手，随后一碗孟婆汤从门帘后面缓缓飞出，那孟婆汤落在了阿雪面前的桌面上，“阿雪，喝了它，忘了你们之间的一切，重新开始，一觉醒来之后，你可以毫无顾忌，没有任何负担的到人界重新找寻一段圆满而美好的爱恋，而银雪，也可以没有顾虑的投入轮回，你喝了它，就能打消银雪再次堕入忘川河承受千年煎熬的想法，因为前两世的悲剧，即使你们下一世再次相逢，可能会是同样的悲剧再次发生。放下他，也是放下你自己。”
“放下他？”窗外狂烈的风雪忽然变小了风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空中雪花坠落的速度也变慢了，轻轻、缓缓，好似呓语一般。
“是啊，放下银雪，放下小凡，就没有痛苦了，放下他，总有人会去爱你，总有人比小凡更在乎你，也会有更美好的结局，你是玄冰凤族的女王，而他无论轮回多少次，都会死亡，而且你与他之间还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去再次相识，一次，两次…几百次，几千次，几万次……总有一天，你会对此感到厌倦，一段感情，最美好的地方，莫过于最开始的阶段，相信我，你也是人----哪怕是神，神也是有人性的，谁都逃不开这个循环。”
“真的能放下吗？”阿雪的眼神开始迷离了。
“做出决定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孟婆走到阿雪身边，把桌子上的那碗孟婆汤端在手里，举到阿雪面前，“来，喝了它，你就不会这么伤心了，一切痛苦都会忘记，睡上一觉，醒来后就会回到以前那么平静的生活。放下并不可耻，强迫才是对爱的亵渎”
阿雪看着面前的孟婆汤，这汤正散发出腾腾的热气，竟有一种诱人的香味儿飘散来，阿雪接过，犹豫片刻之后把碗凑到了嘴边，热汤接触到了嘴唇，流入口中，阿雪微微瞌上眼帘，身上如金蝉脱壳一般开始掉落白色的冰屑，那些白色的冰屑落到地面，化成了清澈的液体，如泪一般晶莹。
是啊，喝下这汤，将过往抛却。
眼缝罅隙之间，阿雪看到了站在自己对面的银雪，他正满脸慈和地朝自己看来，嘴角微微上扬，侧歪着脑袋，天真无邪，银雪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阿雪喝着孟婆汤，渐渐的，银雪的模样发生了改变，竟然变成了小凡----哪有‘变成’这样的说法，他本来就是小凡啊！
阿雪端碗的手开始颤抖，她睁大眼睛，孟婆汤不再流动。阿雪看着小凡，颤抖的不只有手，阿雪的肩膀，乃至整个身体，还有灵魂都悲泣起来，真的是……好久好久没有再见你了呀。
小凡沉默着朝阿雪微笑，阿雪的瞳孔里看着小凡的模样在一点一点的变化----从二十几岁的年纪渐渐变得年轻，个头变成了当年一起佳节游玩时的青年，然后又是六七岁时黏在自己身边时的样貌，最后又变成了初次相遇时，被老鼠咬到脸庞而哇哇痛苦的模样，而且，还有血滴落下来，那哭声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渐渐的……被雨声掩盖。而后一声惊雷鸣响，天地分崩离析。
阿雪猛然将自己手中的碗丢到旁边，孟婆汤洒了一地。
“不！不要！我不要忘记他，我不能忘记他！”
窗外的风雪瞬间又猛烈如初，大地也被冻裂了。
“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我遇到了小凡，光是这种缘分便已不可复制，我爱他，不是因为他叫小凡，我爱的是他这个人，他的灵魂，他独一无二，哪怕有人比他更优秀，更完美……没有人能取代他，没有人能取代小凡，还有----‘小凡’这个名字是我给他取的，当年看着他一点一滴的长大，漫长的陪伴。他细密、贴切地总是为我着想……世上哪还会有人像他那样爱我？没有了，真的没有了，再也没有人会像他那样爱我了……”
阿雪趴在怀中的冰块上，看着被冰封在冰块中的银雪，她悲哀地笑了，“孟婆，刚才我看到了银雪，看到了小凡，他在对我笑呢？那笑容真温暖啊，让我想起了曾经在药铺里两个人一起吃晚饭的场景，周围只有一盏蜡烛的微弱光芒包裹住我们两个人……我没有告诉过你吧，那时我刚学会作饭，味道确实很难吃，但是当时小凡那么小，却吃了很多呢。每一次我做饭的时候，小凡就安静地坐在桌前，看着我在灶台前忙碌，我做好了饭菜，他会把我拽到桌前让我坐好，换他来盛饭。慢慢的，我做的饭菜的味道就变好吃了。很多次，很多次呀，我看到小凡拿着勺子盛饭，他总会很细心地把更多的米粒放到我的碗里，为了不让我发现他这么做，他会刻意地把我支开，或者用汤把两个碗都盛满，这样就看不出来差异了。富裕的时候是，闹饥荒的时候也是。还有他也曾生病的时候说梦话，可句句都是我的名字……”
孟婆站起来，咬紧牙关，抑制住自己的眼泪。
----怎么回事？为什么，身为孟婆的我竟然想要落泪。
“我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在这千年来，我虽一直深居寒冰之中，脑海里所想的唯有这些，梦里梦到的也唯有这些。孟婆……我逃不出去了，也不想逃出去了，百年，千年，时代慢慢的改变，有些情感和记忆是不可复制的。
我曾做过一个噩梦，在那个梦里，人与人之间的爱情不再是纯粹的，到处充满了诱惑，能左右爱情的东西很多很多，而且在面对利益的时候，真心竟然一文不值！----人们开始用金钱来衡量爱情了，人们也开始以长相来确认爱情的长久和可能…………这不是我想要的，这样的世界才是地狱！”
“所以，继续等待吗？”孟婆的话里听不出一丝的情感波动。
“是啊，要等。孟婆，你不是说银雪的灵魂又去了忘川河吗？”
“是啊，但是，阿雪，我现在还要告诉你，绯夜已经在忘川河中为了银雪守望了两百年了。”
“嗯……是啊，绯夜她……命运真是捉弄人啊，不过既然我们都是痴情的人，那么来世，就让小凡做出选择好了，即使他不选择我----只要让我看到他有一世过的幸福，我也满足了。”
孟婆的手掌握成了拳状，“你刚才说，看到了银雪……小凡，是吗？”
阿雪点头。
“这样啊………”
阿雪从地面站起来，“跟你说了这么多，心里的伤痛也得到了些许的舒缓，孟婆，我要走了，回到我那冰冷的巢穴里去。”阿雪深呼吸，而后举手挥了挥衣袖，窗外的风雪如烟般消散。
可是孟婆挡住了阿雪的去路，“阿雪，你应该发现了，你的法力开始不受你的控制，尤其是在你的情绪受到很大刺激的时候，小凡是你的底线，可是现在却成了你的约束。如果你在沉睡的时候受到了梦中的刺激----这世界会因此失去平衡的。”
阿雪看了看怀里的银雪，“我当然知道。我可是玄冰凤女王，任何事情在我祖先们传承的古老的记忆里都会找到。孟婆，我的世界在人界遇到小凡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平衡，而如今的这个世界，不冷不热，我丝毫不关心，我只在意小凡，其他的，都与我无关。”
“不，你不能这么想。”
“为什么不能，”阿雪的目光移到孟婆的脸上，“其实，你也早已经厌倦了这个世界了吧，也早已经厌倦了这个地方，只是没有办法逃离这里。之前说好的，我欠你一个人情，你要我帮你做的事情，恐怕也是让我寻找帮你逃离这里的办法吧？毕竟我拥有很古老的记忆，你知道我的祖先自混沌之初就存在了，那时人死后只有化为亡灵游荡在世间，那时还没有轮回之路。”
孟婆的瞳孔被阿雪的这些话刺激到，继而睁得很大。
“孟婆，我知道你身不由己，不过，你不用担心，因为会有人来接替你的。”
孟婆全身颤抖，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阿雪已经离开了。
眼前不再是苍白的冰雪，又变成以往绿草如茵………………
真是一段无法忘怀的经历，还有那莫名其妙的话。
孟婆看到天际渐渐露出的鱼肚白，案板上的茶水早已经凉透了。孟婆枯坐在轩阁上一整晚，到现在目光还是眺望着远方，始终正襟危坐。背后传来缓慢的脚步声，云棠披着外套走来，安稳地坐在她的身边。
“你早已知道轩阳离开了，是吗？”
“他还是要去找阿雪，虽然和阿雪相比，我没有输，但是，也没有赢。”
“后悔爱上他吗？”
“从不后悔。前世，今世，还是来世，都想和他在一起。”
“哪怕得不到回应？”
“……我愿作他最后的归途。”
晨曦的阳光透过清冷的云层和冰雾照耀万物，孟婆眼里有金色的泪珠在一圈一圈的打转。
“不想去火莲族看看自己的族人吗？”
云棠伸出手与孟婆的手十指相握，“我已经……回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