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阳将发生在鲛人族里的一切都告诉了云棠,将这不久前发生的事再次说起来,就像是刨开还没有愈合的伤疤,任凭腥红而残忍的血再次流淌出来,而令轩阳记忆最深刻的便是自己守候在冰床旁,无助地看着轩宇的血顺着床榻缓缓流淌下来,如今类似这种残忍的画面就如梦如幻地浮现在了眼前。
轩宇真的死了吗?
云棠木讷地看着孟婆,望着面前空白的场景发呆,孟婆却说,轩宇正坐在他们两个的对面喝酒呢。
----是她!都是她不对!是灵皎害死了轩宇,而且还让轩宇走之前那么痛苦,之前也是因为她,轩宇还挨了云棠一鞭子呢!灵皎根本就不配得到轩宇的爱!
云棠真想立即飞跃到灵皎的面前,拿起手中的鞭子用力的抽打她,可是……做这些还有什么用呢?轩宇不会回来了,永远都不会,人死了怎么还能复生呢?况且,灵皎确实是轩宇用尽了所有的温柔和爱意保护着的人啊。
云棠无法再压抑自己内心地痛苦,歇斯底里地痛哭起来,屋外的狂风暴雪热烈地回应着哭声。
天寒地冻,雪花与月光一起剥落,将苍凉照耀地更加荒芜。
轩阳呢?作为一切的见证者,这趟旅途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呢?该庆幸自己终于找回了曾经的记忆吗?该庆幸自己终于明白了自己是谁?还是找到了自己的所爱,就算是失去一切都值得吗?想来自己一直都是自私的吧,从前是,现在也是,不愿意当王,就把这件事推脱给轩宇,为了找到自己想要的,非要去鲛人族,继而彻底失去了轩宇……
自责、羞愧、悔恨、痛苦……还有思念,轩阳和云棠一样,泪如泉涌,无法自抑。
“哥哥……云棠……”
这声音,是……轩宇的!两人立即环顾四周,可是房间里并没有轩宇的影子,不过刚才那一刻,他们两个确实听到了轩宇的声音,好像就在身边。
“我很好啦,不要难过。”轩宇的声音又出来了,云棠和轩阳两人用尽力气将歇斯底里的哭声压入胸膛,可是泪水却更加凶猛地流淌下来。他们看到孟婆对着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走上前。
“轩宇最后想对你们说几句话……我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孟婆的脸上显示出痛苦的表情,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哥哥,云棠,不要伤心了,看到你们这样,我着实更加难过呢,在鲛人族的时候,我实在是太痛苦了,可能我是因为太懦弱,无法忍受身上的伤痛而选择了死亡吧。”
“轩宇,对不起……”
“哥哥,你不必道歉,也不必自责,那时,只有我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了解,就算你想要救我,也是不可能的了,你是火莲族的新王,以后是要带令火莲族走向未来的----原谅我违背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没有办法再辅助你治理我们的家族了……我就这样死了,好像真的有点窝囊啊,不过,只要为了灵皎,做什么事我都愿意啊……可能,这种结局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还有云棠,抱歉,让你伤心了,本来还想着再回来见你一面呢,知道了你和哥哥之间的前尘往事,很美好,却也有很多的遗憾,本来还想着要好好调侃你一下呢,哪里知道却再也不能了……
哥哥,云棠,以后有机会的话,去鲛人族看看吧,就当是帮我照顾一下灵皎……”
轩宇此时的表情是怎样的呢?如果能看到的话,也许是悲喜交加,或许是泪水纵横,又或者只是很平静。
“我们三个从小就一直在一起,我想,一定是前世有很深的渊源才能这样的吧,如今我才知道,曾经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无聊时间,竟然是我今生最宝贵的回忆了,哥哥,我再也不能挡在你面前保护你不被云棠欺负了,云棠,帮助哥哥治理火莲族这件事,就由你帮我完成吧,哥哥,不要再惹云棠生气了,要好好……保护她……”
孟婆突然被体内涌出来的巨大力量的反噬变得非常痛苦,她的双肘吃力地支撑在桌子上,嘴角缓缓溢出血来。
“抱歉,我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亡灵和活人的交流会让我遭到神的天谴……”
“谢谢。”
孟婆朝他们两人看了一眼,“轩宇有最后一句话让我传达给你们,‘世上没有人会永远活着,可是唯有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可以跨越恒古,超越时空,这些都是哥哥让我认识到的,所以,就算如今的我失去了神魄,再转世只能成为人界的凡人,可是,我愿意等,愿意等她千年----灵皎是鲛人,千年之后,我们有缘会再次相见的,哥哥能做到的事,我也一定能做到吧’。”
轩阳惊愕地睁大了眼睛,震惊了好久才渐渐回到现实中来,他抹去脸上的泪水,而后将云棠拥入怀中,轻轻为她拭泪。
“轩宇说,再转世,他只能成为凡人,是吗?”
孟婆轻轻点头,“他神魄已毁,下一世只能作为凡人,不过以后的话,就不知道了。堕入轮回之中,命运的轮盘会怎样旋转,没有人知道。”
“这三界之中,很大吗?也不算大吧,”轩阳看着窗外的风雪,眼睛里满是离情泪,“来世变成一个凡人也没什么不好的吧,可能这对轩宇来说,倒是个机会,”轩阳的嘴角微微上扬,云棠抬起头来,对轩阳的笑了然于心,“人界好玩的东西很多,诱惑也多,悲伤多,喜悦也多,轩宇今世的人生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不过,我们来世会再见的,对吧?云棠?”
云棠点头,她的泪自始至终都没有停止过,轩阳看着咫尺之间的云棠的眉目,和记忆里的绯夜是那么的相似,不,她就是绯夜,他们两个都已经回忆起了前世的往事。
绯夜抚摸着银雪银白色的头发,不,他对她来说,是轩阳,更是银雪。
“我曾这样抚摸过你的长发,和此刻一样,是雪一般的颜色,不过当时你的眼睛是晶莹剔透的,皮肤是白皙柔嫩的,可是如今我不再是那时的我,你也不再是当时的你。”
“我坦白,”轩阳的臂膀上传来的力道收紧了些,身体与云棠贴紧,“那时,你占据我所有的心,我喜欢你,我以为我可以娶你……”
云棠察觉到轩阳手臂上又突然松懈了气力,“跟我说说故事的最后吧。”云棠从轩阳的臂弯里挣脱出来,然后和孟婆坐在一起,她轻轻地拍抚着孟婆的背,帮孟婆舒缓身体上的负担。
“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吗?”
云棠正要转过身回答,却被孟婆拉住了手腕,“当时你真的想起来阿雪了吗?还有当时的墙壁上,你写下了什么?”
轩阳的目光缓缓上移,最后的事啊……
轩阳缓缓地吐了一口浑浊的气息,窗外皎洁的月光透过窗照射进来,铺展在他的身上,银色的发反射出洁白的光晕……………
此时,在遥远的鲛人族领域。鲛人族的国王来到了碎骨台,他手持蜡烛顺着楼梯盘曲而下,最后来到了地下的牢笼,他站在血迹斑斑的铁门面前,这千年来,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到这里来看看,只是站在门前的那一刻,身为海洋霸主的他总会全身发颤,这里对他来说是永远的“折磨”,是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现实”。
陛下推开了门,缓缓走了进去。
微弱的烛光在这腐臭的地方摇摆不停,微弱的烛光映红了周围的墙壁,这用鲜血留下的“遗迹”呀,是对他今生的“诅咒”,不过,他认了。来这里多少次了,可是和第一次来这里的感觉一样,震惊,悔恨,悲痛……瞳孔中墙上的血迹好似飞幻而出,成为一把把腥红的匕首,在他的心坎上重击。
视野里,一个蹒跚的身影正趴在墙壁边用断指在墙上涂鸦着,银雪身上带着沉重的镣铐,身上遍体鳞伤,丑陋无比.千疮百孔的身体,生命的火焰就像国王手中的烛火一般脆弱,还有银雪那双被折磨地近乎失明的眼睛。
“哈……哈哈哈哈哈哈……”
精神几近崩溃的银雪,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苍凉的笑声好似炸溅开来的银瓶,笑声透过牢狱向上盘旋,那年那时,陛下自己也听到了这笑声,熟悉,又陌生,一种失去的惊恐好比往年家族生死之战的前夜一般袭上心头,这种关于失去的恐慌感,多少年没有再次感受到了。
“阿雪姐,你来了……还有…父亲……”
这是银雪最后说的话,陛下深刻地记在了脑海里,以及那张温顺的脸和十分勉强的笑容……
那时自己站在铁门外,看着那副骇人的场面,比以往所有的战争场面都要惨烈无比,刀山,火海,极刑之痛,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那一刻,陛下他才清楚的意识到自己这些年来,到底做了什么,自己到底辜负了什么,失去了什么。他颓然跪倒在地面,头上的王冠在之前骚乱的牢狱走廊上,不知道滚落到了何处,呵,真是狼狈呢。
王冠丢了,再造一鼎更好的就行了,可是银雪--—他的儿子没了,永远都没有了,那个陪他征战沙场,是父子,是君臣,也是兄弟,是朋友,更是知己的人—--原来,如今的一切繁荣富贵,本该和最亲爱的儿子一起享受着,只是因为一场错误的婚姻吗?银雪对他的呼喊,他确确实实听到了,虽然很小声,却犹如大海最凶猛时刻的浪涛一样,将陛下心里的黑白完全颠倒。
此时的阿雪呢?终于听到了小凡再次呼唤自己的名字,但是,为什么又像上一世那样,自己只能再次眼睁睁地看着他陨落在自己的面前,无能为力,晚一步,一切都无法挽回。
“阿雪姐,你来了……”这句话是诅咒吗?可,这就是阿雪渴望听到的话呀,但是,时机不对啊,情感不对啊,地点也不对啊!眼前的昏暗光线,恶臭牢笼,潮湿的草堆,肮脏的蛆虫,一切都是丑陋的!还有……那张被摧残的面容,血和泪交缠在一起,失明的眼睛,流着口水的嘴巴,以及不计其数的刀痕。那一刻,阿雪听到了身体里传来巨大的破碎的声响,如玻璃碎成残渣一样余音袅袅,她知道,那是自己心碎的声音。
下一刻,雪,顷刻之间掩埋了一切,万物冰封,万物也都同窗外的月光一样变得寂静无声,巨大的冰棘从阿雪的身体里爆裂开来。
----不,不行!
那些巨大的冰棘又突然被阿雪用力地阻拦下,而后一片片碎裂开来,散落在地面,似月光。阿雪看到银雪在墙壁上留下的血书,看到了一面墙壁上写着自己的名字。
于是,阿雪隐忍着自己临近崩溃的情绪,一步一步走到墙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