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石呼啸,号声阵阵,刀剑狂舞,箭矢如风,你死我活,喋血城头。
方钊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会以入侵者的身份,站在瀚泉城的城墙下。三年之前,他陪同西伯周彰挥师北上,与黄金战团、黑鹰铁卫军并肩作战,与血驼王舒桐血战瀚泉。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西伯没有死在血驼王刀下,却死在了一支金亭飞虎箭下。
往事历历仍在目,如今角色却互换。
每个人的一生之中,一定会有太多的角色:子女、夫妻、父母……方钊没有想到的是,有朝一日,他会追随血驼部落进攻瀚泉,成为袭击亚夏中土的游牧部落帮凶。更为讽刺的是,周薇亲率大漠精锐来到瀚泉,似乎要将父亲誓死捍卫的城池,夷为平地,化为焦土。
那个围着自己练剑的薇公主,何时变成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天后呢?如果说为了控制沙罗半岛与敕胡草原,将儿子送到安兰古城奉为梵子是出于无奈,那么周薇设计除掉布吉就是鬼魅伎俩了。更让方钊想不到的是,周薇采纳乌武的计划,命人与计密一起配合,在曹山飞箭峰除掉了霍铭。
对于霍铭这个人,方钊是极为敬佩的,更佩服他的守城之能。作为驻守边疆的城主,霍铭没有谋求私利,为家族中饱私囊,而是倾尽所有守土卫国,可谓银夏帝国的忠臣。听到乌武的计划之后,方钊曾经私下劝谏周薇,希望她能够放过霍铭,至少应该让他死得更有尊严。
是维护一个人的尊严重要,还是平定一个强大国家重要?当时,天后周薇冷冷地望着方钊,眼神满是怀疑与猜测,分明对自己有了戒心。方钊当然非常清楚,那是因为父亲方培,或者说为了潜在的敌手:鹰族女王英飒。
父亲!这个称呼对于方钊而言,是一个很久没有叫出口的称呼,尤其是方培对自己寄予厚望。父亲无数次告诫方钊,一定要学好剑术与兵法,为了西京五镇百姓,报答有知遇之恩的西伯。在西京生活的那些年里,方钊对于自己小柏岭异族的身份,一直是讳莫如深的。父亲更是从未与人提及,生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后来,父亲方培随军征战西南,受了重伤死在沙场。不过,西京将士打扫战场之时,没有发现方培的尸体,只好认为尸体被水流冲走了。方钊一度极为难过,认为他没有随军出征保护父亲。然而,方钊怎么也不会想到,父亲竟会被鹰族人霍来救走,彻底追随鹰族首领英飒。
英飒与方钊相识极早。
彼时,方钊跟随雅各伦祭司到了小柏岭额尔古部,见到了与自己年龄相当的英飒。两个孩子在额尔古部共同生活半年,一起学习鹰族的祭祀与传统,了解鹰族各部的关系。后来,方钊与雅各伦祭司离开额尔古部,回到了小柏岭幽灵山谷,又被父亲接出了雪域,从此便再也没有见过英飒。
令方钊没有想到的是,英飒由于某种机缘,成为鹰族人的女王首领,还带领他们离开雪域,占据了崛兴半岛那片新天地。父亲方培更是让他不可思议,以“五斗道人”的身份控制了蓝眉帮。如今,蓝眉帮成为一股特殊的力量,被诸多争霸势力看重,纷纷派遣使者前往武山甘谷,希望得到蓝眉帮的归顺。周薇原本信心满满,派邱华带着重礼南下,劝说方培率部来投。邱华是西京五镇旧将,曾与方培关系很好。
结果,方培拒绝投奔大漠国,声称将控制苣国疆土,保持中立与自治的地位,不为周薇征战沙场。尽管周薇没有多说什么,但方培的回复显然激怒了天后,方钊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她已经对父亲动了杀机。
更令方钊有些难过的是,周薇对自己若即若离,不再如过去一样信任。她一定认为我不再忠诚了,与父亲方培暗中必有往来。方钊不想解释,更不想多说什么,或者说他甘愿承担一切后果,哪怕是死。
你将因为一个鹰族女人而死。寒冷的风吹过脸庞,使方钊身体一震,脑海里闪过渠慎的这句话。渠慎与父亲方培相识于昭阳,本身是一位加入预言堂的预言师,是鹰族崛起的坚定支持者。在西京驻军营地内,渠慎曾经为方钊看了相,颇为神秘地做出这个预言。
我会为了英飒背叛周薇吗?周薇会因为怀疑我而动手吗?我将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呢?一个人真的会被预言左右?方钊想到这里,不由得怆然若失,身上有一股无法抑制的透体凉意。
更让方钊觉得悲凉的是,曾经誓言捍卫瀚泉的西京勇士,正举起手利剑扑向瀚泉,为了大漠国的奖赏与封地,不顾一切地拼杀。这些部下与自己出生入死,曾经参与了函陵之战,追随西伯北上瀚泉抵御外敌。他们见证了战友血染沙场,见证了一座孤城的坚强,曾经是那么豪迈而正义无畏。如今,这些勇士却在大漠国的牛角号声中,挥舞刀剑扑向亚夏族人。
这是何等讽刺啊!
方钊骑在一匹青鬃马上,手按腰间长剑,眼睛望着冲向瀚泉城的部下,心中的悲哀无以复加。邱华率领一支精锐横冲直撞,踏着布满尸体与攻城车残骸的土堆,跃上了瀚泉城的城头。没等邱华庆祝胜利,鞠垣已经手舞长剑,带着几个赤膊的死士迎上来,与邱华缠斗到了一起。
毫无疑问,周薇没有想到鞠垣如此强硬,居然击退乌武的进攻,守住了这座边境孤城,还令血驼精锐损失惨重。为此,周薇率领大军南下之时,已经向血驼部落贵族们承诺,一定会让瀚泉付出代价,彻底荡平这座城池。正因为天后有此承诺,她才请来阿卜依的巨弩机,配合血驼精锐攻城器械,想要毕其功于一役。
方钊曾经见到巨弩机试射,令他十分惊叹与震惊,认为其强大的射程与威力,足以匹敌舒桐打造的翻石车与攻城车,甚至更远在两种攻城车国人之上。不过,打造巨弩机消耗物资极巨,若是大量装备大漠国军队,一定会使国库空虚,故而周薇才会想尽办法,要打通与亚夏中土的商道,尽快实现两个大陆贸易往来。
邱华的剑术不比寻常,即使方钊也要小心应对。不过,面对如同困兽的鞠垣,邱华显然无法应付,只激斗了二十个回合,就被鞠垣一剑穿心。看着邱华被鞠垣一脚踢下城头,如同一片叶子般坠落,方钊心中没有悲喜,反而有一种庆幸的感觉。方钊非常清楚,自己内心深处有一种渴望,希望鞠垣不要死在瀚泉。
一个为了帝国荣耀而战的人,不该死得如此不堪。方钊默默地思索着。
恰在此时,一支血驼小队冲上了城楼,与刚刚经历恶战的守军死士斗到一起。血驼骑士马上功夫了得,刀法与箭术不亚于黑鹰铁卫,以至于令守军难以招架。鞠垣眼见形势危急,迅速杀死缠斗的人,扑向了血驼骑士。他的剑花如同风暴,将几个血驼骑士困住,显得那么无法阻挡。片刻之后,鞠垣斩杀了那几个血驼骑士,威风凛凛地站在城头之上。鞠垣的头盔歪了,脸上与身上满是鲜血,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其他人的。又一个攻城者冲上去,鞠垣的剑洞穿了他,随即把他踢翻到城下。
杀敌!
鞠垣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剑,向着身后将士振臂高呼,鼓舞着那些赤膊的汉子,以及昂然立于城头的守军勇士。他们将与大漠国的攻城者殊死拼杀,直到最后一个人,最后一滴血流尽。多么悲壮啊!方钊感觉胸口被重物撞击,肚子一阵阵地发紧。
方钊回头望向周薇。大漠国天后神色平静,密切地关注攻城之战,似乎对鞠垣极感兴趣,与身边的乌武耳语了几句。昨天晚上,方钊手下心腹对自己说道,军中传言帝国总务大臣桑楠曾到过大漠国军营之事确实存在,而且桑楠偷偷与天后、乌武见了面,谈论了极为机密的事。
对于桑楠这个人,方钊是敬而远知的,知道他为人奸诈,与血驼王舒桐早有往来。西伯与霍铭都曾说过,舒桐敢于率领血驼大军南下,与桑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不过,桑楠离开了大漠国军营之后,去了哪里却无人知道,就连周薇身边人也不清楚。方钊隐隐之间觉得,桑楠可能去了尘服大陆,有可能是为了昭皇遗腹子。
难道薇公主要除掉周天?方钊虽然不知道周薇的想法,但是已经感觉到她有些疯狂,越来越对权力痴迷。一个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女人,恐怕比攀登权力巅峰的男人更可怕。方钊想到了这里,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挥舞长剑指挥部下骑士,配合乌武制定的攻城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