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春华秋实，几度风雨。
天色阴沉沉的，看不到一丝明亮的光线，分辨不出时辰与时刻。大团的乌云如同海边礁石，幽暗可怖，重重地压在瀚泉城的城头，也压在鞠垣的心头。
一阵冷风吹来，卷起了一面帝国鹰旗，在城头猛烈地摆动，发出呼呼啦啦的声音。那面帝国鹰旗有几个破洞，被人用颜色相近的布缝补上了，显得那么苍凉与无奈，如同一个行将没路的人，悲悯而凄惨地矗立在城头上。
鞠垣站在鹰旗的下方，神色平静地望着苍穹，呼吸着那清冽的空气，渴望着东方朝阳的升起。这会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太阳吗？鞠垣暗自询问自己，感觉到心跳略有起伏，好像在回应自己。
如果我战死在瀚泉城下，父亲、姐姐与姐夫会以我为傲吗？为了一个行将潦倒的帝国，我的牺牲值得吗？鞠垣没有确定的答案，只是心中觉得这是某种宿命：他的一生将在瀚泉完结。
生命完结了，灵魂会去向何处？会在天庭里游荡吗？抑或回到故乡，陪伴在鞠氏先祖的墓前，轻轻述说内心的笃定？鞠垣突然之间想到，自己没有来得及为家人留下一封信，真诚地说些心里话，告慰自己的祖先，令芸芸众生明白自己的选择。
无言便是有言，无声更是有声！但愿世人能够明了，一个坚守者未必能够改变什么，至少留下了坚持的那份勇气与执着。如此一想，鞠垣倒是更加释然了，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鞠垣环顾瀚泉城楼四周，看着将士们严阵以待，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如同一阵阵海浪涌来，轻轻地拍打着城墙。城墙上堆放着大量滚木擂石，还有几十口烧着热油的大锅，燃烧的火焰随风偃卧，好像要把大锅掀翻，与寒冷针锋相对。
火焰虽小，寒冷却压不垮它。鞠垣望着那跳动的火苗，如同看到毅然决然的自己。
曲志和班骥各自统领一支守军，防守在瀚泉北城东西两侧。两翼城墙下堆着乱石，许多城内百姓候在那里，手里拿着木棍、扫把以及奇形怪状的武器，破烂的衣衫轻轻摆动，令鞠垣看得无比心酸。
杜巡率领一支三千人的骑兵部队，已经在泉水路上集结完毕，如同一柄寒铁长矛似的，随时冲出城门迎击敌人。骑士们盔甲装束不一，既有帝国装与瀚泉装，亦有西京与金亭的盔甲。他们腰间悬着长剑，手里拿着飞矛，还在马上挂着各种形状的盾牌，表现得如此坚定。一些战马焦躁不安，来回踱步，不停踢踏，发出了乱糟糟的声音。这些骑士呼出的气雾轻轻升腾，被飘过瀚泉城的薄雾裹走，缓缓地飘向迢湖的湖面。
鞠垣身边站着雒晓、岑夫生、胡伟与符勉等人，全都手拿刀剑或长矛，目光坚定地望着远方。他们的身后有一支瀚泉守军，其中有陈牤率领的一支长朔兵，贡增指挥的巨弓手，以及主动请缨的役夫敢死队。
杜预原是长朔方阵主将，由于攻防战受了重伤，至今也没有苏醒过来，被人安置在霍府大厅里。巨弓手损失了不少，如今只剩下不到百人，脸上亦显疲惫神色。
那些精挑细选的敢死队壮汉，全都赤裸上身，以必死之心昂然而立，使鞠垣颇为动容。为了避免瀚泉城头异常拥挤，影响守城士兵灵活机动地防御，鞠垣一共编排了十支队伍，依次交替登城防守，缓解体力上的不足。
此刻，城墙下就有几支守城队伍，躲藏在一些掩体后方，或拿武器或备弓箭，准备随时支援防守。其余几支队伍列成方阵，立于瀚泉北城两个军营的操练场上，只是手里武器已经不足了。
泉水路两旁的房舍空荡荡的，在铁青色的天空下方，给人一种孤零零的感觉。那些没有战斗力的妇女、孩子与老人，被送到瀚泉城主的宅院，以及路对面的除魔苑里。有的躲在高大的厅堂里，有的藏在马棚、柴房中，全都默不做声，期待着鞠垣能够击退敌人，重新回到被战争摧残的家园。
家园！这是多么美好的词语啊！家就是乐园，没有了家，乐园就将不复存在。为了捍卫瀚泉的霍将军，为了亚夏族人的家园，为了农耕文明的延续，为了一个时代的辉煌，我只能倾尽所有，与大漠国决战到底。鞠垣一边想着，一边望着北方。
大漠国的军队分为三个方阵。左边方阵是一支血驼大军精锐，细分为三个纵列，由“黑血”、“守夜人”与“屠夫”率领，人数达到近三万人。前几日的攻城战，三将部下损失不小，如今兵力补充到位，显然大漠国兵源充足，或者说对法瀚泉一战极度重视。
左边方阵前方是四十辆翻石车，如同巨人一样昂然而立，与瀚泉城只有两个骑程的距离，可以随时发动攻击。鞠垣亲眼见过翻石车的威力，知道其对城墙破坏极重，将使守军不得不承受一番打击。
大漠右方阵旌旗飘扬，血驼骑兵与两万游牧铁骑混在一起，大约有三万人左右。雒晓曾经到过天狼城，对大漠国诸将了解颇多，指着大漠诸将告诉鞠垣与众人，这支骑兵队伍是由达达木、厥喜与方钊统领。高纠对鞠垣说过，方钊是蓝眉帮五斗道人的儿子，曾经追随西伯周彰，如今似乎各为其主。
方阵前方有几十辆攻城车，如同猛虎一般虎视眈眈，妄图一口将瀚泉吞下去。之前，瀚泉守军掀翻了七八辆攻城车，杀死了不少攻城死士，如今得到大漠国强援，这支攻城力量显得战斗欲极强。
居中的方阵人数最多，队列也更加复杂，如同一只色彩斑斓的大龟。右贤王乌武率领本部血驼精锐，位于方阵的中心，好像一支羽箭的箭尖。血驼精锐前方有一支血队卫队，由极摩特勒与库斯腾两将统领，护卫着希布、安臾、文景与不少血驼贵族，簇拥着大漠国天后周薇。
时隔三年，鞠垣再次见到周薇，让他产生一种恍若隔世之感。周薇骑在一匹桃红马上，头上戴着一顶凤翅冠，高高的翎羽随风飘摇，衬托着她的威仪与风采。显然，这顶凤翅冠造型独特，彰显了游牧民族的天崇拜，乃是由人精心打造而成。
她不是流淌着周彰血脉的薇公主，而是代表大漠族贵族利益的天后。对于自己的这种憬悟，鞠垣感到万分痛惜。
血驼精锐后方有一万步兵，全都拿着弯刀与盾牌，护卫中心一支两千人的尘服军队。尘服军队的战斗力无人知晓，鞠垣也并不关心，却不得不正视这支队伍中被牛皮蒙住的巨弩机。据说，这种巨弩机威力巨大，能够射穿一头在海中游弋的鲸，乃是由大月国人马赫叶谢首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