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轰隆隆!
一阵春雷之声响起,从瀚泉城的城头滚过。远方的曹山之巅,颉颃如舞,苍鹰高高地盘旋着,流露出某种不屑的感觉。一头黑猿在树上纵来跃去,如同一支黑色的箭头,在丛林里射来射去。
那是射中霍铭将军的箭吗?鞠垣一边用手揉着眼眶,一边从战争的回忆里清醒过来。除了眼眶仍旧淤青,鞠垣的左臂也受了箭伤,倒是不太严重,只是有些受制而已。我必须坚强,也只有坚强。鞠垣暗自给自己鼓劲,眼睛再次扫视四方。
靠近曹山余脉的一侧空地上,是守城士兵削尖的粗壮树木,排成长排斜刺向上抵御攻城的队伍。经历这番攻城血战,不少尖刺木桩被砸倒,如同战死的将士一样倒在地上,与靠近曹山的坟包呼应着。几十个守城士兵绕着木桩,抛下了一些铁蒺藜,还挖了一些陷马坑。
瀚泉共有南北两个城门。瀚泉夹在曹山与迢湖之间,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地位,西侧全靠尖桩连着曹山,令游牧部落无法通过。鞠垣率领部下到来后,又调派了一些役夫协助霍铭,在城西堆出几个高低起伏的石墙,一直延续到曹山的高坡。
如果再给霍铭将军一些时间,历经数年精心打造瀚泉,这将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大城。可惜,这一切都只是假设,于自己与瀚泉的守军而言,是丝毫没有意义的。鞠垣不免有些神伤,走向已经被毁掉的城楼。
瀚泉城上的士兵来来往往,脸上都是黑一道、灰一道,好像从灶坑里钻出来一样。城楼能够勉强看出一点样子,好像一个被重病压垮的老人,跪倒在地上不住地喘息。一个受了轻伤的士兵靠着断壁残垣,全身上下灰突突的,与墙壁融合到了一起,仿佛是一座雕塑,若非眼睛不时地转动,定会被人当作尸体拉走。
鞠垣踏着城楼的残石,站在城头最高处,望着另一侧忙碌的士兵。他们正在收集弓箭、滚石与擂木,重新部署到几个关键的城防点。城上仍有黑色的烟袅袅升腾,散发出呛人的气味,令人不免作呕。靠近内城的墙边坐着六七个士兵,肮脏的脸庞上满是灰土尘垢,正在大口地喘息休息。他们的身边有残破的帝国鹰旗,还有几面碎成布条的鸦旗,如同受了重伤的等待救治的伤员。
内城的墙根下仍有几具尸体,被乱石挤压得不成样子。十几个百姓正在清理碎尸,再将墙道疏通开来,将几辆平板车停靠在墙角,准备将这些尸体装上车,运出南城集中埋葬到曹山坡下。
瀚泉唯一的泉水路杂乱无章,两侧高低起伏的建筑破损严重,战争创伤清晰可辨,如同遭遇惨败的士兵一样,以沉默诉说着城市的哀伤。无家可归的百姓没有失魂落魄,结成相互帮助的队伍,替那些屋主修补房舍,或者捡拾无法再用的木头与石块,堆积在路边,准备运上城头守城。
受损严重的瀚泉城,没有失去战斗的信心与意志。鞠垣想到这里,内心竟然莫名地感动,眼圈旋即红了。他强忍住泪水,朝着城下看去。瀚泉城下有被冻硬的血驼尸体,被掀翻的攻城车辆,还有不少人的断臂与残肢。幸好攻城战期间,瀚泉一带下了雪,将那些阵亡的人掩埋。即使如此,恶臭味仍直刺人的鼻孔,守军不得不抛洒石灰粉,以免引起一场瘟疫。
在那些遍布碎石、断箭、残肢的地上,还有几个被砸扁的竹笼,里面的人头已经被老鼠啄烂。鞠垣知道,其中一个人头属于计密,其他则是他的帮凶的头。原本鞠垣以为计密是真心卫城,对他是颇为信任与支持的,还将一段城墙防御交给计密。
令鞠垣没想到的是,计密与手下商议献城,提及乌武褒奖他除掉霍铭,被自己的心腹偷听到。鞠垣十分震怒,在霍铭府中设下了埋伏,将计密与帮凶捉住。计密对所行之事供认不讳,显得极其狂妄嚣张,还劝鞠垣早日献城投降。鞠垣将计密与同谋者尽数杀死,把他们的头颅悬挂在瀚泉城外,以示誓死卫城的决心。
鞠垣又望向瀚泉的东北方,看着被战争摧残的迢湖长城。曾经碧波荡漾的迢湖风采不再,显得死气沉沉,仿佛一个大的污泥潭。靠近瀚泉的湖面上的长城伤痕累累,显然受到攻城车辆的攻击,已经有了倾倒的危险。更让鞠垣感到难过的是,迢湖的湖面急剧缩减,北方的湖域几乎干涸,如同被妖魔吸走了湖水似的。一方面,这是帝国北方干旱所致;另一方面,凭空多出了近三十万人进驻迢湖,使得这片湖域难以承受。
瀚泉城东至迢湖边有狭长空地,上面原本有大片临时搭建的草屋,还有不少如同鸡肠的小路,上面有混合着污水的肮脏的冰。如今,筑城役夫都被调入城内,参与守城或是提供保障,成为鞠垣必须倚仗的一股力量。自从计密被杀死之后,胡伟成为这股力量的主心骨,起到了十分积极的统领作用,为防守瀚泉城立下了汗马功劳。
如果没有这些义薄云天的将士,没有这些誓死捍卫帝国的百姓,瀚泉早已不复存在。想到这里,鞠垣内心有了一种自豪感,令他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鞠垣目光迎向北方大漠国的军营,心中虽有对战局未知的渺茫感,却变得更加坚强与刚毅了。
大漠国营寨连绵不绝,从曹山山脚下一直绵延至迢湖潮退之地,比之前营寨面积大了一倍。瀚泉的探马回禀鞠垣,除了乌武、“守夜人”、“屠夫”与“黑血”统领的血驼精锐,大漠国还派了一支血驼新军赶到,人数超达了一万以上。最让鞠垣忧虑的是,周薇御驾亲征,带来方钊、厥喜等人训练的草原骑兵,以及舒格从尘服大陆运来的大型巨弩机。
十万精锐对阵一座孤城。鞠垣一边想着,一边脸上露出了苦笑。
“鞠将军,你应该多加休息,瀚泉马上就要面临大决战,将军千万不能累倒啊!”雒晓踩着碎石与断瓦,走到鞠垣的身边,颇为关切地说道。
雒晓不是瀚泉城土著,家族生活在魔舟湖畔,乃是节国魔舟镇有名的一大商贾。后来,雒晓判断昭皇将征战北方,认为这是一个巨大的商机,于是来到了帝国北方,并与霍铭结交成为朋友。
“雒先生所言极是,将军一定要保住身体啊!”岑夫生站在雒晓旁边,神色更是格外紧张。
岑夫生是帝国萧苍人,出生在馀潭北岸的金丘镇,父亲是苍水两岸有名的贤绅。岑夫生是军部有名的学士,辅佐鞠垣担任总兵多年,两个人可谓无话不说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