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萧十一郎与刀的心
书名:英雄无觅 作者:纺瞳 本章字数:4853字 发布时间:2021-03-26

夕阳昏晦,遥远天际似突有了风起云涌。

大汉奔速如电,马蹄疾驰如风。

电一定比风更快吧,所以当马蹄到达目的地时,大汉早就在那儿又恭候多时。

这是一条笔直宽阔的长街,街上已布满了各种表情的看客,他们有些是闻风而来,有些是被某人诚邀前来。

街上的看客们窃窃私语。

萧十一郎一到,所有目光就都汇聚在他身上了,而萧十一郎的目光却已敏感地锁住街心深插的一柄刀。

割鹿刀。

刀光已暗沉,很死板地在那里迎风斜立,一半的身体已藏入破碎的青石板下。

萧十一郎徐徐地走过去,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

一幕幕比那块青石板更破碎的往事随他脚步飞过脑海。

他最先想起的还是风四娘,而不是沈璧君。

他欠谁最多,就会最先想起谁。

他知道自己至少已给过沈璧君深深的爱,可对风四娘,只有一直一直的懵懂。

子乌禅师立在一家规模最宏大的酒楼上,凭窗往下俯瞰萧十一郎的一举一动。

这些事的发展全不出他的精密算计,手中捧着的那杯酒因此变得更香美了。

正当萧十一郎走到割鹿刀畔,伸手要去拔起时,那轻功极高的大汉突然厉叱一声,四面八方的看客中就突然窜出很多挥舞长棍的和尚。

这些和尚并不慈眉善目,一个个都凶神恶煞的,扑向萧十一郎。

子乌禅师满意地自言自语:“拔刀者死!”

身后一条影子缓慢走出,优雅古典的气质,剪裁合身的华服,翩然立在酒桌前:“这就是你的计划么?把唯一能拔出刀的人杀死在此,让那个秘密变得更真实?”

“时过境迁,你们为什么还要苦苦否定那个秘密。”

子乌禅师语罢,袖卷流云,飞上窗沿,正要向外逃遁。

是的,那条突然而至的人影就是玉龙王。

玉龙王又走到窗前,轻松一探手就拉住了子乌禅师的左脚跟,再轻松一收肘就把云彩般飘到半空的子乌禅师拉回到原处,和他并肩伫立。

玉龙王笑道:“好戏才开始,你着急走干嘛?”

子乌禅师竟已汗流满面:“那就先看看吧。”

于是一对天长日久的活冤家就看似蛮默契地站在那里一起向下面渐渐混乱的街道俯瞰。

这时街道上乍起的那一番骚动已到高潮,无数凌厉的棍影交织成网罩住了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手仍一点点靠近割鹿刀刀柄,他灰色的目光一点点凝聚着慑人魂魄的寒意。

玉龙王道:“你看,萧十一郎还是以前的萧十一郎。”

子乌禅师道:“有种人沉寂再久,也很容易就重生的。”

萧十一郎的手终于紧紧握住了刀柄,手背已发红,身体燃烧起来,夕阳被烧得四下飞溅,大地也滚烫了。

有很多长棍已分明打在了他笔直的背上,看似会立刻把他的背脊打断,却又一根根崩碎摔落,手持长棍的人纷纷向后跌去。

玉龙王道:“你失算了。”

子乌禅师点头道:“是不是你来的原因?”

玉龙王笑道:“可能是。”

子乌禅师道:“还有其他原因吗。”

玉龙王道:“你继续看就懂了。”

他们说这几句话的同时,街上围攻萧十一郎的那些和尚已全部乖乖的跌在地上,骨头散架,而萧十一郎已傲然直立,高高举着已拔起的割鹿刀向天静看。

子乌禅师竟有点困惑:“他在看什么?”

玉龙王道:“看往事。”

子乌禅师笑了笑道:“往事怎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玉龙王深邃地道:“他需要在往事上看见力量,治愈盘踞在他心间已很久的悔恨。”

子乌禅师似懂非懂。

一个蓬头垢面胡须凌乱衣衫褴褛的乞丐跳出街边的酒店,远远凝注着萧十一郎。

子乌禅师道:“萧十一郎还认得他么?”

玉龙王摇头:“萧十一郎会认错。”

子乌禅师皱眉:“会认成是谁?”

——杨开泰!

萧十一郎感受到那熟悉又阴冷至极的目光,缓缓转头。

他们的目光交击,一股巨大的压力迫得头顶上凭窗观望的玉龙王和子乌禅师也不禁微有变色。

子乌禅师道:“我感觉萧十一郎会认得他的。”

玉龙王道:“绝不会的,他已经认错了。”

萧十一郎与那乞丐对望很久,转头向玉龙王和子乌禅师望过来。

他的目光一凛,透着的杀气像墨汁在水中徐徐渲染。

玉龙王摇头:“这场戏原来如此无聊,真不该来的。”

子乌禅师道:“可惜你已来了。”

子乌禅师突然向街上一挥手,街角又钻出一群人,当先者高举一面旌旗,上写“龙王割鹿,江湖劫涌”,浩浩荡荡向他们这面的这座豪华大酒楼而来。

那些看客又开始窃窃私语。

“龙王就是玉龙王么?”

“其实是他想夺取这割鹿刀?”

“那萧十一郎是玉龙王一伙的?”

“萧十一郎毕竟是强盗啊,旧恶难改。”

子乌禅师对玉龙王笑道:“你还不逃么,反正这一次该逃的已不是我了。”

玉龙王懂了:“原来这才是你的计划,让我再次变成众矢之的。”

子乌禅师道:“其实你要逃的话,谁也拦不住你。”

玉龙王摇头,幽幽一叹:“我何必逃,他们又无法真拿我怎么样?”

子乌禅师也摇头:“这可说不准。”

那些围观的看客也慢慢汇聚过去,都想知道真相,知道到底是谁把这条街又变得风起云涌。

子乌禅师转头对那些看客大声道:“看好了,我身边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玉龙王,他出现在这里,就是要表明江湖拿他没有什么办法了,完全任他宰割。有想继续好好活着的人,今天就散去,五日后有人会再联络大家,我们一起去奔赴天绝涯,能拯救我们渡过这劫的唯独那崖上的长老了。他们不下来,当然只能我们上去。”

看客们听完,潮水般散去,都怕散去慢了,就会被玉龙王逮住卸下只胳膊,或直接拔下头,毙命于此。

而街角钻出的那群人却依然浩浩荡荡地过来,最终竟直接爬上了酒楼。

萧十一郎不动。

这些事他冷眼旁观。

他不会再管什么闲事了。

他要继续找到那些被他辜负的人。

不知什么人大吼一声:“割鹿刀里藏着玉龙王的死亡名单!”

这一声居然是那乞丐吼出的。

——不是杨开泰,而是连城璧。

他除了一双目光,别的什么都变了。

变得彻彻底底,连萧十一郎和他瓜葛那么深也未能瞬间认出。

他猛地扑向萧十一郎,张牙舞爪,但萧十一郎看得出他是练会了连家绝技袖剑无双。

据说袖剑无双的精准速度一点不逊色于昔日的小李飞刀。

萧十一郎挥开割鹿刀,荡起丝丝空气的皱痕,迎向他的袖剑无双。

风刮碎了最后一点夕阳,世界暗了下来,星月之光像魔法般改变着世界的方方面面。

萧十一郎久未实战,力所难敌,即便割鹿刀的威力一如既往,可惜他的筋骨已僵硬衰老了。

连城璧的袖剑无双在他身上画出了越来越多越来越深的伤痕。

血越来越汹涌地四下飞舞。

连城璧越杀越疯,萧十一郎半跪在地,汗交织着血哗哗流了满地。

连城璧猛地大吼:“你这次绝对逃不了了,哈哈哈!!”

萧十一郎仍紧握刀柄,就算死他也不放下这柄只会制造灾劫的割鹿刀。

玉龙王凝视着他,目中的表情一时间千变万化,喃喃道:“我要走了,却是因为这小子,不是因为你的杀手。”

子乌禅师笑道:“你想救他?救他之后,你的冤名就真的百口莫辩了,他也是。”

玉龙王也笑道:“你也是。”

说完飞身而下,身姿华美真如云彩冉冉飘落。

他刚走,那群高举旌旗来讨伐他的人就到了楼上。

剑戟森森,子乌禅师似在回味玉龙王丢下的最后一句话,半晌才道:“这里什么都没有了,我们去日月城筹备后事吧。”

连城璧的袖剑无双疯狂地割着萧十一郎的身体。

萧十一郎已成血人,淋淋漓漓的血积在地面形成一片明亮的镜子,倒映着他狼狈不堪的表情。

他脸上湿透,挂满了血珠汗珠,或许还有泪珠。

割鹿刀的刀锋又开始一点点刺进青石板。

青石板碎出细密的蛛网纹。

突然。

真的很突然,突然到萧十一郎来不及叹气的地步。

疯狂的砍杀静止了。

他被谁拎起,然后飞上云间,像是游龙的猎物。

他吃力地微微睁眼,朦胧看见连城璧也在空中,也像是游龙的猎物。

玉龙王就是游龙!

XXX

宫城雪没有去那条街,他去了一片深深竹林,一间精致竹轩。

心里萦绕着青夫人的冷眼,眼前却缭乱着青夫人的泪痕。

这会儿能让他真切地感受到,青夫人弱不禁风的另一面性情。

不堪一击的性情。

其实青夫人才是全天下最可怜可悲的女人吧。

现在他为什么要走进这片竹林?走向那间竹轩?

立于竹轩小院的篱笆矮墙外,他的表情肃然安静如程门立雪。

竹叶被秋风扫落,絮絮叨叨地在空中飘扬而下。

他干净雪白的衣服上落满竹叶了,竹轩的门终于吱呀一声徐徐打开。

走出来的是一个优雅如诗又飘渺如仙的男人。

而且气势如虹,一双锐利的眼睛时刻都能咄咄逼人。

从其间射出的目光是永远解不开的谜,具备很强的蛊惑力。

这是个谁都感觉很陌生又很熟悉的人物——玉龙王。

玉龙王道:“为什么不进来?篱笆门没有关。”

说话中,玉龙王已走过小院,拉开篱笆门,很礼貌地迎宫城雪进去。

从未见过玉龙王如此礼貌,这份礼貌是明显区别于他的优雅。

宫城雪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展现他独有的妖异冷酷。

一举一动都那么惹人遐思。

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哀伤。

宫城雪走进竹轩,竹轩的床榻上躺着两个人:连城璧和萧十一郎。

他们都处在重度昏迷中。

本已是血人的萧十一郎已被擦洗干净了身体,累累伤口也被很好地包扎了,换上一身笔挺黑衣。

连城璧的蓬乱长发也被细心地用木梳梳得油光发亮,换上一身笔挺黑衣。

他们像两个安眠的杀手一样并排躺在床上。

宫城雪凝望着他们,表情始终有种说不出的诡异,良久才冷冷道:“看来一切都在你掌握中。”

玉龙王却在凝望着他,微笑道:“还不是全部。比如青夫人。”

宫城雪道:“我来就是因为青夫人。”

玉龙王道:“她已被群龙围困了?”

宫城雪点头。

玉龙王道:“这在我意料之中,你是想我出手去救?”

宫城雪转过目光望向他:“只有你能救她。”

玉龙王道:“那你为什么又要背叛她,置她于危境?”

宫城雪冷冷一笑:“因为我爱她,就像你爱她一样。但我比你爱得更痴。”

玉龙王表情中飘过一丝漫不经心:“我不懂。”

宫城雪道:“你也有不懂的事?”

玉龙王道:“我毕竟还是一个人。”

宫城雪道:“我爱她那么痴,她却还对我总不放心,处处监视我,防范我,怀疑我。爱到极致,必然成恨。但恨再极致,也终究无法彻底代替爱。”

玉龙王想了想,笑道:“好吧,可惜我不会去救她。”

宫城雪的目光陡然锐利如刀,瞪着他道:“你不爱她了?”

玉龙王叹道:“就因为太爱她,所以才不去救她,我的爱若再继续,她将万劫不复。就让她尽早死了,尽早从这个充满邪恶和欺骗的世界解脱吧。”

宫城雪瞪着他又过了良久,转身走出竹轩,幽幽道:“随你,反正我早就为她准备了一口华丽的棺材。”

将要走出篱笆门时,他再丢下一句话:“明天晌午我来,听结果。”

玉龙王送他到篱笆门外,点头笑道:“肯定不是你希望得到的结果。”

XXX

一阵张狂的秋风横扫过来,竹林卷起浪涛,竹叶漫天纷扬,如雪如血。

如雪如血的竹叶抽打在宫城雪的身上,宫城雪逐渐走远的背影竟突然也弱不禁风不堪一击了。

玉龙王凝立在篱笆门外,目送他走到竹影最深处,然后彻底消失。

这个人也到了穷途末路。

他是自己把自己逼到这一步的。

萧决,萧寂,萧咸,这就是你们遗留的最后一丝香火。

还有后备么?萧十一郎吧。

玉龙王为自己的神通广大而叹为观止。

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永远瞒住我?

萧十一郎!宫城雪已穷途末路,你也走投无路了。

但玉龙王不会让萧十一郎死的,他心底已隐约和这个后辈有了一点点奇妙的共鸣。

他为萧十一郎还特意准备了一套玉带锦衣,会把萧十一郎的帝王遗风重新昭显出来。

萧十一郎仿佛是他引以为傲的儿子。

他必须将萧十一郎的每分每寸都装备得和自己很相似。

他转身回到竹轩里,走向床榻,伸手。

却是伸向连城璧,捂住连城璧的脸,然后五指如勾,指头都深陷在皮肉里,再然后猛地一扯。

连城璧的脸居然被软塌塌地扯落了。

另一张方正死板的脸惊现在眼前:杨开泰!

这个连城璧竟是杨开泰假扮的,真正的连城璧在哪里?

玉龙王藏好那张人皮面具,弯腰抱起了杨开泰,随着他一声嘹亮的呼啸,竹轩外竟驶来了一辆马车。

玉龙王就把杨开泰抱向马车,对驾车的人挥手嘱咐:“别让任何人知道。”

驾车的人头戴斗笠,阴暗的目光配合着他的点头而微微颤动。

马车载着仍昏睡的杨开泰风驰电掣地离开了,就像一道突然升起又突然散灭的梦痕。

烟尘降,竹叶落,玉龙王静立。

对于萧十一郎而言,确实是到了一切该结局的时候。

杨开泰的结局他已安排妥当,接下来就是萧十一郎的。

还有那连城璧,玉龙王当然对他目前的情况早就了然于胸。

竹林被风摇晃的声音,就像一阵阵叹息,沉重地压着玉龙王。

玉龙王也不禁叹息了,是的,他毕竟也是一个人,他也有属于自己的哀愁。

XXX

日月城,一座每分每寸都冷硬如冰的城池。

因为这里布满了冶铁铸兵的作坊,全天下曾经炙手可热之后又迅速没落的铸剑大师们都齐聚于此,只为一个人呕心沥血地复制一件千古神器:割鹿刀。

那个人便是子乌禅师。

今天黄昏,子乌禅师会来验货,他们老早就把复制好的五百柄割鹿刀在一辆辆牛拉的板车上码放整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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