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调的时间里，我想过无数次死亡。死亡里，我开始无数次的回忆。尚虔棠出神地望着黯淡的窗再次透进的光柱，用这段感慨按下回忆的停止键，转头任头发慢慢滑过她的脸和肩。
其实，她对今日是否有人消失并没有准确的把握，但她相信陈萱泉再怎么慢，今天也一定能走到计划最后一步，那时束缚她的绳索会化为粉尘。
清脆的钥匙转锁声传来，门再次打开，扑面而来的寒风让尚虔棠打了个冷颤，一群老弱挤进门，每个人头发上夹着雪花，身上有诡谲的香味，脸上都带着经历过惨痛事件的表情，好像共同参加了一场葬礼。尚虔棠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的眼睛。
老人把怀里的用布包着菜刀拿出，走到尚虔棠面前丢下缠刀的布举起刀，看了尚虔棠几秒，时间好像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杀了她？”少女的唇间幽幽地飘出一句。
刀冷不丁地躲过人的询问落下。连着座椅的绳子陡然断裂，木椅上多了一段新鲜的刀痕。
老人第二次举刀，把尚虔棠脚腕上的绳子割断，刀接触到地面喀断了一角。尚虔棠感觉血一下子冲进许久不见的血管，让她指尖发热发红，又疼又麻。
“你为什么不跑？”老人起身问尚虔棠。
“我找不到非常安全的地方去。”尚虔棠忍着不适，抛出心底的真话。
“我们这地方没有你要的安全。”
尚虔棠抬眼，她刚刚似乎又听到了拒绝加入的邀请，她平静地点头。被一拨人拒绝的她要得到长喙鸟们的认可，才能毫无顾忌地回去和他们做朋友，现在她就在执行可以拉近关系的任务：待在村落，和面前的人交流，分裂他们与白瑞袅的关系。
“你还是没能洗清嫌疑。为什么他恰好死了呢？”少年指着尚虔棠激动地质问她。
尚虔棠僵硬地站直身体，揉着充血变紫的手腕，哑然了半晌，整理好心情后丢了一句：“鬼也不知道。她只知道白瑞袅的罪行。”
“你知道？”老婆婆一字一顿地说。
他们已经被勾起好奇心，想听下去了。尚虔棠窃喜不已，通过陈萱泉给的资料，加上亲眼所见的景象，她有自信引导他们。她回头正想试着走几步看身体恢复的情况，却被窗边停了十只以上的蝴蝶打断了思路。
“你们看这些蝴蝶。你们不觉得毛骨悚然吗？”尚虔棠低声说。
这些蝴蝶来自不同种类，只能被插进胸腹的竹枝驱动着落在窗台，一个个肚子朝上，被切开又缝合的翅膀成了非人类拼成的错乱的拼图：白蓝相间的，黄黑相接的，枯叶的黄配妖艳的绿，而那残缺的腿还在蠕动抽搐，
尚虔棠移开视线，双手交叉，开始演讲：“我都不忍看下去了。这些蝴蝶就是镇压灵魂的骷髅，默默地倍受煎熬，我真的觉得，比起无用的纸人和衣冠，你们确实选了一个震撼人心的载体。
“而制造这一切的白瑞袅还做了些什么呢？”尚虔棠路过沉默的人群，“我听说有两个人把自己的美好未来交给白瑞袅保护你们的，两个啊！可她失败了，什么都没做成，甚至丢了一个美好未来。我走过你们遗弃的空屋和深潭，那里已经被森林分解得差不多了。我也听说，这个也被美好未来拆到只剩地面供你们支配。
“而白瑞袅自己在别墅里享受，任你们自生自灭。朱依死了，长喙鸟也来了，雪也降了下来，外面的路，也封了吧？她做了什么决定吗？”尚虔棠看着窗外鹅毛的雪说。瞥见怅然若失的少年，她走近挨着他。
“不该信任那个无所作为的村长了，她很不可靠，保护不了人。”尚虔棠估计人们吸收完了她说的话，转身下了结论。
有小孩开始低低抽泣，口齿不清地说：“那我们该去哪儿？”
蝴蝶愚蠢地爬在窗棂边缘，一只接着一只地跌落进屋里，尚虔棠假咳了两声说：“我有一个办法。我们去找白瑞袅，要她交出美好未来。你们怎么看？”
“我们孤村引来了两次长喙鸟，上次我们被逼让步，这次也是，美好未来没有我们的一席之地，去找白瑞袅有什么用呢。加上当初是白瑞袅把我们聚起来，我对白瑞袅的感激大于失望。”老人有气无力地把这段话地说完，抚摸哭泣孩子的头，“你说的话实在是太重了，我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有关过去的事。你走吧，你的策略在追求美好未来上确实正确。”
“你们不想利用美好未来走出困境吗？这样下去，你们真的会……”尚虔棠皱起眉头说着，伸出手像是在邀请。
“我们去看白瑞袅。”老婆婆对老伴说，“这种有香味的雪很不寻常。”
尽管听了老婆婆的话，尚虔棠有心理准备，但一出门还是被香味冲到打了两个喷嚏。雪下得急，路上积雪已经堆到人脚踝处，竹叶因雪披了一层银披肩。尚虔棠刻意走在中间，无论村民们跟不跟上，她也得去白瑞袅家，只是带上他们，既能证明自己擅长的社交能力，又让陈萱泉的工作减轻一点。
“别走散了。”尚虔棠提醒身后的人，她一张嘴，一片雪花落到嘴唇上，香气缠上她的舌尖，细分一下是五种花草加上鱼腥味的混合味道，她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之后尚虔棠发觉，这风雪仿佛刻意控制了自己，它大到人看不清几米外的事物，但它不朝通往别墅的路上落，只是压着两边路旁的竹子，直到它们被摧残到倒地。这种肃杀的景象足以诱发小孩的恸哭。
别墅安然无恙地坐在风雪里，尚虔棠穿过犹豫的人群推门，锁自己滑开了，沉在水里的骷髅躁动着，想走到尚虔棠背后，却被水化的冰冻住手脚。
“白瑞袅，”尚虔棠走过草坪，用喊口号的力气大声喊着，“我也在报纸上见过你。你是大富豪、慈善家的女儿，你的生活一直很美好。”她打开别墅为客人开的门，暖暖的空气和香水味跑出大门，“但这种生活该结束了。”她说。
“你敢闯进来！”白瑞袅快步走下白色的螺旋楼梯，她习惯了发号施令，对有人可以未经允许入侵她的住处感到十分不快，试图喝止尚虔棠，“果然你就是个暴徒”
“信了你的浪漫只会血本无归。朱依那些人消失得并不舒服。”尚虔棠走进装饰繁复，宛如百年前贵族才拥有的大厅，冷眼看着白瑞袅，“你虽然不是空间主人，也得了观察的权限，你知道包括朱依在内被人虐杀，凶手至今还没有找到吗？这笔新账，你可要好好记得。”
“什么新账？”白瑞袅抱紧手里的书，看着跟来的村民，眼珠开始不停转动，想着如何应付他们。“我一直在诚恳地帮助这些不想卷入杀戮的弱势群体。你把他们带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你的老账可多了，我记得你的家族企业早就爆出用空壳慈善机构转移资产的新闻。”尚虔棠眯眼装作回忆的样子，“闹得沸沸扬扬，也不知道你们用了什么方法压下去了。用的是自我欺骗吗？”
“那过去了。你们这些恶人太过猖獗，我一个人怎么可能盯梢得住，美好未来也在从中作梗，朱依的消失……我很遗憾，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除非你们不施暴，我们再怎么反抗也没用。”
“没用？”尚虔棠挑眉，“白小姐，这夜我没有和你一样睡个好觉，我挣脱过绳子来拜访过你家。你能解释这封信是什么吗？”
老人插了一句话：“你……挣脱过绳子，又把自己绑了回去？”
借助了朋友的才完成这些事是肯定的，不过尚虔棠默认了老人说得对。她指着客厅茶几上的信盘，说：“这信盘，我只看了一眼，没动过，请你移开最上面的那封信，看看印着解刨图的信封里有什么吧？”
白瑞袅挑开信盘里的信，没有尚虔棠说的奇异的信封。白瑞袅不屑地回到原地：“别来窥探别人的隐私了。”
“好嘛，信收起来了，凶手杀你的时候，也用不着会掉毁掉证据了，你真是个好受害者……”尚虔棠低头，这回不顺还在她的预想内。她继续回到之前的话题。
“你不过是继承父业，把慈善当成了驱使奴隶的鞭子，好让他们消失之前都还在称颂你。请你明白，今天我毫不忌讳冒犯你，是因为你忘了你的面具。美好未来是我们的。”尚虔棠说。
“嗯？你太没有自知之明了，美好未来就该是我这种人的。”白瑞袅单手放在胸前，“我有这么高的社会地位，良好的素养，丰厚的见识，到时候整个美好未来都是我的，人们会在我的管理下过日子。”
“哦，这是您的素养、见识，”尚虔棠用指尖在半空中划出白瑞袅怀里两本书的厚度，“他们就这样互相砍杀，而你，从《伊甸园》看到《理想国》。您不觉得您的累和大多数的人累不一样吗？”
白瑞袅看见了村民眼色，她的脸不由发烫，得用雪白的手臂遮住了烫金书脊。
“是的，你觉得这是生命世界。其实在这里，你才是罪人。”尚虔棠自问自答的话话音刚落，白瑞袅高耸的肩膀就开始颤抖的，好像听到了最不可思议的话。
“我？我给穷人捐款的时候……”
“闭嘴，我不是慈善晚会的记者，不在乎你用钱做了多少不明真相者才会买账的生意。”尚虔棠挥挥手。“我更想知道你家做假账的独门诀窍。”
“唉，和你这种人是讲不通道理的。看来我必须用美好未来的力量除掉你了。”白瑞袅提高音量，“谁站在罪人那边，谁就不能幸免。”
尚虔棠陷入了沉默。村民早已退到门前了，但他们轮流尝试了半天，也打不开门。
“白瑞袅，你不能锁门啊？”老人异口同声地说。
“我没有锁门啊……”白瑞袅不再保持冷静，睁大眼睛说着，额头上开始沁汗。
尚虔棠咧嘴一笑，看着白瑞袅旁边的落地窗户上，一层密密麻麻遮住光线的蝴蝶，当白瑞袅注意到它们时，蝴蝶齐心协力破窗而入，飞向白瑞袅。
“你看啊，这雪是美好未来为你降的。总有场雪是为了埋葬而落，有场火是为了湮灭而起，有些蝴蝶，以怨报怨。”目睹整个过程的尚虔棠临时做了个合格的旁观者，无奈地感慨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