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楼高十二层,上接江流,中构水亭,下临菡萏,四面柽柳数百株,围绕若玦环。楼外见花寻路转,垂柳掩映,湖岸横斜,阴阴一片,摇曳新绿。绿阴一卷帘,露出青瓦堂。这是一座茶楼,茶楼共柳一色,尖尖才冒浑青。槛外雨波新涨,门前烟柳浑青,若不深深细看,是察觉不出绿岸参参杨柳中还藏着这么一座茶楼的。
澄波澹澹,雨泻高檐,窗外叶声如悴,水烟迷阴天色,误认黄昏一样。临窗这个位置现在只独属于一人,由此面临窗看去,正可偷观水云十二楼。美人清妙遗清幽,独居云外之高楼,郭林宗极痴情于水云楼的水仙姑娘,黄昏未至,也只有在这里,在这个窗口,或能一见玉容仙资。奈何玉容难窥,有幸尝见一腕,便只这一腕之见,他情致兴起,才情洒落写下了一首《沁 园春·腕》,其词云:
十二楼高,隐约轻云,全遮玉容。正帘衣半卷,斜支雪藕。香罗一握,乍敛春葱。肤薄微揎,节圆渐露,独倚霞腮想象中。凉侵处,有退红衫袖,浅护西风。欠伸在画屏东。见背后、凝酥两欲融。更朱绳力怯,秋千齐挽。彩丝痕紧,端午深笼。对脉慵抬,伤心小槛,笑学簪花运未工。新来瘦,问那人知不,跳脱旋松?
这首《沁 园春·腕》一经传出,文人雅士争邀结社,红楼袖招殷勤备至。他婉拒结社之好,却也难阻同好者借此同流,相继写下了《沁园春·声》、《沁园春·影》等名作,而他也就被尊为一派魁首,真乃逃名而名我随,避声而声我追。
听雨高楼,黄昏见迟,闲坐到、淡淡斜阳时候,好不容易,烟霏雨散。目里丝光动,绿阴斜见一线窗,窗开明媚,丽人绮阁情飘飖,头上鸳钗双翠翘。匆匆而立,只见得人非其人,一霎情思转阑珊,愁锁眉山。山岚渐欲沉,还又见、玉人垂绀鬒。小窗净,一抹精蓝,遮莫人间,凡卉避清妍。
可惜一见既无,我只能哭泣着等待,把我的心折磨在空虚的伫望之中吗?倏忽一瞬,温深怨慕,全境自现,自心中生,自眼中见。
茶楼上在一旁候着的小厮眼尖,他见郭公子神情如此,立马奉上笔砚小声请问:“公子可要挥毫,尽抒心意?”郭林宗摇了摇头,随手留下茶钱,闪身下了楼。他本无意求名誉,没想到在红楼坊间竟以文才垂称,可谓事事不如心意!茶楼上还有客人同样也等到了天黑,他们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直到人去后才开始小声说话。
素玉真问:“道长可认得这位公子?”她本是寻常一问,哪知杜道长一反常态,装出高深莫测回道:“郭林宗郭公子嘛,近来名气甚大,贫道自然是听说过的,说起来七夕节有好些位女子来观里求签,她们求的便是郭公子,可惜啊!”素玉真听杜道长的言外之意,再想及杜道长当日所下的判词,那几位女子的神情模样,当下一并了然于胸。郭公子她刚刚也见了,其人玉山朗朗、琪树亭亭,若说能得凡尘女子钟爱实属正常,杜道长此番刻意模样变幻绝不会是这么简单,因此她继续问道:“郭公子一直以来都在窗边看什么?”
杜道长笑着说:“旁外无人,要不我们也去郭公子占着的座位上去瞧瞧、去听听。”
“听?”目能被物隔,声音可不会,周遭的一切响动都听在她的耳内,她可没有听出什么。思索间杜道长已经起身,三位师弟随之,她连忙跟上去坐在窗边。窗外柳条百尺拂银塘,目尚无睹,参差听见乐音靡靡。她将眼去看杜道长,郭林宗将眼去看水云楼。
隔院飞来,巧啭如簧,初闻可怜。正金经学诵,生成柔软。珠歌教唱,分外清圆。花下泠泠,帘中呖呖,小玉频呼密意传。吟郎句,惯临流对月,韵更悠然。道将双字联翩。比相见、春风一笑嫣。记醭桃幽思,咒余茸舌。折杨离恨,噎在香咽。细语欢浓,娇啼梦浅,时送吹兰到耳边。关情甚,听莺雏燕乳,仍是笄年。
《沁 园春·声》所画之音再好,在他听来也非雅音。一路行来心悄悄,楼外路转寻见花,见迎门高髻,倚扇清吭。又恰逢花房吐蕊,于是合场递进,按次而俟。埒材角妙,夸容乃理。轶态横出,瑰姿谲起。
“道长为何要看这些?”
杜道长没有回答现在这个问题,又重新回到了原来那个问题:“关于郭公子,贫道还没有说完呐。”
“道长请”
“郭公子自称学长调短调,久未知名。他极痴爱着水云楼里一位叫水仙的姑娘,可惜啊,人如己一如己如人。”
“所以郭公子这是去水云楼找水仙姑娘一诉衷情了?”
“水仙?”池修明突然间横了一句,惹得几人微微侧目。
杜道长神秘一笑一并解道:“水仙姑娘妖姿要妙,绝代未有。可惜郭公子是见不到水仙姑娘的,要是柯公子去的话倒是能见到。”
“柯公子?”
“道友想的不错,是朱陵柯氏的柯,郭公子本名柯林宗,乃是朱陵柯氏的嫡系血脉。”
“我没有在他身上察觉到有修为,他看上去也不像是有修为在身的。”
杜道长摇了摇头说:“郭公子没有修为”
“难道说他没有修行天份,那倒是可惜了,生在三世济美的桂林世家自己却没有修行上的天份,怪不得会纵情于此,有沉郁箫破之态。”
“朱陵柯氏三世济美,只可惜就像道友所说,独木难成林,三世之后,人材日下,惟恐有独木之忧。”
“柯氏纤陋比不了仙宗圣地人材茂盛,道友乃高士,似乎不必为此刻意登门?”
“贫道自然不是为了讥讽名门而来,只是有一位道友在离开朱陵原之前有几句话托付给贫道代为传达,故此贫道才上门前来打扰道友清修。”
“能令道友屈尊,托话之人想必也不是等闲之士,贫道这厢敬听高论!”
“道友固然老矣,朱陵柯氏另外两位真人却是啖取青云芝,千年似婴儿。朱陵柯氏叹息可也,为何会有临履之忧?”
“道友所言,贫道不甚明白。”
“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狂妖怀逆,无隐谋之地;冥灵潜翦,伏发觉之诛。墙高基下终非长久之方,道友该及时固基才是。”
“道友这话太重,请恕贫道不能回答。”
“道友请自辨。还有最后一句话道友可要再听吗?”
“请讲”
“道友谓朱陵柯氏人材日下,贫道却要说苟加采撷,则丛林之中,非无嫣红姹紫。”
“郭公子容貌绝伟,天姿高秀,实是不可多得的青年俊彦。”
“哦,那倒是奇了,难怪道长会特意等在这里看郭公子,可是道长发现了郭公子身上有蹊跷?”
杜道长又摇了摇头:“郭公子的确是个妙人,贫道等在这里却不是为了看郭公子。”
“那又是为何?”
“自中元节之后,朱陵原上阳气日盛,阴气也日盛,这不该是绝无道理的吗?”
“真如道长所说确实不合阴阳之理”
“所以必是有人在操弄阴阳”
“道长莫非是在怀疑水云楼?”
“死气也是阴气,贫道算出水云楼在中元节之后死了人,所以想着来瞧一瞧,看一看。至于郭公子嘛,既然要来水云楼,是必然会遇上的。”
“道长可瞧出什么了?”
“恐怕得入内一瞧”杜道长平淡纯净的眼神看穿杨柳,徘徊在水云十二楼,他忽然将眼神一收说道:“三位道友且留下,贫道与林哲道友前去看一看。”素玉真当即应好不料耳旁同声传异响。
“我也要去”
宋佳佳惊讶转头,但她这次没有像当年一样选择阻拦,修明当年要去是因为无知,这次则不然,她清楚地知道其中的差别。
素玉真惊讶之余就想要去阻止:“修明,你不能去!”
池修明面转素玉真回道:“师姐,我心澹然为何不能去?况且,我对道长所说的水仙姑娘很感兴趣,这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或者说想起了一位妖。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要见一见这位水仙姑娘。”
素玉真尚无言,杜道长灿然一笑道:“好,都是神仙中人,是贫道拘束了,道友想来便来,两位道友也是。”
最终素玉真和宋佳佳两人还是没有跟去,她们留在了茶楼,水云楼前一人一道一小孩,高髻断唱无边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