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陪读,隐隐就像为人做嫁衣?
其实,少将军这样的陪读,在我们这些下人看来,已经相当不错了!至少,只要你有心,刀剑枪棒、文韬武略,都还是可以学到一些的。对于自己以后的发展,都是不无裨益的。
而我们这些宫女下人,才是真正地为人做嫁衣。试想一下,那么多的公主郡主、王侯千金,她们的嫁妆,作何而来?除了一小部分来源于集市上的采购,大多数都是我们一针一线刺出来绣出来纺出来的!而我们呢,除了沾一点喜气,填一下肚皮,还得到什么呢?
当然,也不是说“为人作嫁衣”就一无是处。从中,我们确实也能学到一点技艺,对于以后的安身立命,也会有所帮助……
“少将军的这幅字,”方明月试着这样说道,“于书卷气之外,隐隐可看出些许沙场征尘,撇开艺术造诣不论,也算是另辟蹊径……”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留意着对方的反应。
“方,方姑娘,”那少将军的的神情,高兴、欣慰之中,又涌上几分自豪、得意,于是,说话之际,声音都有点颤抖了,“你,你接着说!”
这样的反应,倒是出于方明月的意料之外了!
最近几年,她跟随着王先生,除了四书五经、子曰诗云,在琴棋书画上,也有所涉猎。最初,她只是在想,既然少主人有意相询、探讨,那就随口说上几句。且不说能不能一语中的,至少也可以拉近主仆之间的距离吧?却不曾想,就这样的几句话,少主人会如此激动,简直就要当自己当做知己了!由此看来,多学点文化,总是不错的……
“少将军既有此意,”方明月斟酌着字句,“奴婢,奴婢也就献丑了。《兰亭集序》为书圣王羲之的传世之作,这在书法名家那儿,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后人说到王羲之,也习惯称之为王右军。王氏官至右将军,不过,这也只是一个官衔而已。在创作《兰亭集序》之前,他并没有领兵出征、征战沙场的经历。我,奴婢为什么要谈及这一点呢?这,这也只是因为,后世的临摹者,在《兰亭集序》的字里行间,体会到了那儒雅、高洁的书卷气。此外,就是道家和佛家的超脱遗世。以上这些,都是老生常谈了。然而,问题就在于,王羲之所创作的时代,已然是在衣冠南渡之后,那么,他在书写之际,会不会涌上故国之思?或者,更进一步,也想着要像祖逖一样,身披战甲,挥师北上呢?在见到少将军之前,奴婢,奴婢很少从这方面着眼,直到此刻,才多了几分……”
说着说着,方明月也意识到,这个话题稍稍大了些。如果说得太多,就会有掉书袋之嫌了。更何况,如果人家无动于衷,甚至是敷衍一番,岂不是自讨没趣。于是,说到关键之处,她就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方姑娘,方姑娘目光如炬,”少将军击节赞叹道,“末将,末将也是闻所未闻!接,接着说——”
“哦,少将军既是此道中人,”暗自欣喜之际,方明月接着说道,“奴婢也就不揣浅薄,再胡诌几句。哦,此前我们提到,《兰亭集序》之中,是否包含着故国之思、沙场之气,这自然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然而,在奴婢看来,数百年以来,临摹、习练此帖者,多为文人雅士,或是书香子弟。少将军身为将门之后,跟着别人亦步亦趋,未见高明,倒不如立足于自身,将自己的命运遭际、所思所感,融入书法,说不定就此脱胎换骨,另外闯出一片天地来……”
“末将,”少将军兴奋地接过话,“此前,末将也只是触碰到了一点边儿吧?不过,当时,末将一直在想,这书法嘛,只是文人墨客的雅兴之一,末将一介武夫,临帖习字,也就是打发一点时间而已。今日闻方姑娘一席话,倒真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了……”
接下来,主仆二人又就着相关话题,切磋交流了一两个时辰。
岁月如流,转眼间,又到了盛夏时节。
这天傍晚,站在屋檐下,方明月一边擦着汗,一边暗自寻思着:这鬼天气,真是够热的了!此时此刻,我站在这屋檐下,感觉不到一丝风。除了用手帕擦一下汗,也是苦无良策了。然而,奇怪的是,最近一两个时辰,少将军就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给人的感觉就是,他就像老僧打坐一般,丝毫不受外界的影响!
这么闷热的天气,到哪儿去,似乎都不妥贴。当然,最主要的是,说到底,我还是他的侍女,没有他的允许,是不能随意走开的。也就是说,除非他已然到了梦境,那么,我都是要随时待命的!
当然,和其他的侍女相比,我的处境,还是相当不错的了。
这一切,就起源于见面之初的那一席话。
临近除夕的那个午后,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临帖。当时,就着他所临摹的《兰亭集序》,我跟他有所交流。由此,他对我甚是欣赏,甚至有点“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
不过,我的头脑,一直都是很清醒的。他将我视为知己,那是他宽厚仁慈,不拘小节。然而,我真的就能够自高自大、得意忘形了吗?
说到底,主子就是主子,下人就是下人。交流切磋之际,我可以稍稍放松一点,不那么拘谨。然而,有外人在场的话,他那“少将军”“少主人”的身份,我依然是要顾及的。这儿可是皇宫禁地,等级森然!他要是没了面子,我又如何自处呢?
维护住他的形象,我才能安身立命啊!
私底下的放松,自己知晓就好,没必要让不相干的人知悉。
说到他的身份地位,其实也有点尴尬。
他姓穆,官名天南。
按照这位穆天南穆少将军的说法,他跟西平侯沐英,颇有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