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上虹桥横跨,虹桥之上矗立着一座玉阁。周围彤云缭绕,飞檐若隐若现。
离渊帝君离去前,便一直住在此处。昆仑圣境的天机宫不住,偏来这天河畔另建新居,竟然是觉得这里景致最美!
这是自离渊帝君走后,她首次来此。如今这临秭阁人去楼空,清幽空寂,再无昔日与众花仙对弈斗酒的热闹场景。既然来了,不如去凭吊一番。
站在阁中,凭栏向东看,繁花似锦囊尽春色的百花苑,在夜色中朦胧一片,只闻得袅袅花香。天河水从百花苑中穿插而过,携来花瓣无数,红的粉的白的......倒映着璀璨繁星的天河,像一条巧手织就的流光溢彩的缎带,而那些漂流河面的花瓣便如同缀在缎带上的宝石,华美至极。
在她最后一次见离渊帝君时,他便站在着她此时所站的位置,凭栏东望。彼时,月华清辉,洒在他的身上,于地上投下一抹孤寂的影。
秭月扬起酒壶,伸手越过栏杆,将壶中酒缓缓倒入河中。
“这是你一直讨要不到的芳魂,尝尝看,味道如何......”
风送酒香,清幽绵长,此时此景,让人不由得一阵感伤。秭月垂眸望着璀璨星河,幽幽一叹,怅然道,“你我比邻而居数万年,光阴不短不长,情谊匪浅,而今你走了三月有余,我才来此潦潦凭吊,是不是凉薄了些?
非是我凉薄!若我不来,便不会看到这空荡荡的临秭阁没了往日的笑语而徒增凄凉,我便侥幸地以为,你尚未离去,正嗅着我百花苑的香风,喝着我新酿的美酒,枕着七彩霓虹看夜幕繁星闪烁......”
琉璃桌上的棋盘,落了不少云屑。昔日,众花仙与他对弈,没有赢的,轮到她时,都是她赢。面对众花仙的质疑,他总笑说:“若让她输了,本君便再没酒喝了!”
为平众怒,他将垫在桌角的棋谱抽出来扔给她:“回去好好看看......”
那时,这临秭阁真热闹欢乐啊!众仙家都怒而不敢言,堂堂北荒帝君,他们敬仰的天界战神,竟终日与一群小花仙厮混,成何体统!
“秭月上神......”
一道清润悦耳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将秭月从回忆中拉了回来。秭月转身,见玄苍不知何时立在她身后,黑眸幽亮,熠熠生辉。
“玄苍殿下?”秭月有些惊讶,中夜时分,他怎会来此?
她注意到他手中亦拿了一壶酒,一股淡淡的酒香从壶嘴飘了出来,她识得那味,正是她太微宫酿的海棠春,凤神对这口味情有独钟。
“殿下来此,莫非也是凭吊离渊帝君?”
“怎么,只允许上神来凭吊帝君,就不允许玄苍来么?”玄苍嘴角勾起一丝清浅的笑,别有意味地看着秭月,“玄苍可比不得上神与帝君的深厚交情,可以空手而来,玄苍可是略备了点薄酒的。”他在“酒”一字上刻意加了重音,说着晃了晃手里的酒壶,里面发出轻微的水声。
秭月微微皱了皱眉,这话听来很是耐人寻味,似乎还在介意她拒酒一事。这人真是小气得很!她是对他撒了慌,拒绝了他讨酒的肯求不假,可他们非亲非友的,凭什么他有所求,她就得欣然应允?
秭月往后让了让,毫不在意地道:“殿下请便。”
玄苍走到秭月方才站立的地方,抬眼望着百花苑,默了默,道GGGGH顿,慨叹道,“临秭阁......这里不仅离百花苑最近,景致也不错......离渊帝君果然是懂得欣赏美的人!”
最后一句听在秭月的耳里,意味悠长,秭月淡笑不语。
静谧的夜,微风含香,玄苍长身立于清月之下,月华铺了他满满一身,衬得他越发朗朗如玉,风华清绝。
他目光炯炯地望着夜空,声音朗朗:“玄苍原乃雪漠顽石,冥顽不灵,蒙昧无知,幸得雪母教养,以帝君为范,激励成人......玄苍自幼仰慕帝君之神风,渴慕有朝一日得见帝君之风采,躬身聆听教诲。不料帝君猝然崩逝,玄苍闻噩耗而悲......今玄苍决心发扬帝君之遗志,除邪卫道,护我天族社稷长远,保六界稳定永安。”
话到此处,他将壶中清酒往河中一划,一壶海棠春皆入了天河。做完这一切,他转身望着秭月,扬了扬手中的白玉酒壶:“玄苍知道离渊帝君最爱芳魂,如今只能以这海棠之酿代之祭奠帝君,想来帝君不会怪罪玄苍敷衍之举......”
又是“酒”!这人,还不依不饶了!
秭月转身拂了拂棋盘上的云尘,若无其事地道:“殿下胸有韬略,心怀天下,志存高远,秭月敬佩。离渊帝君若得知有殿下这般人才仰慕他如斯,袭承他志,发扬光大,定然倍感欣慰!”
“秭月上神谬赞!玄苍感愧万分!”他言辞谦虚,语气却丝毫未见得谦卑。
片刻的沉默后,他又开口:“月华姣姣,良辰美景,不若秭月上神与玄苍对弈一局如何?”
秭月本想拒绝,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甚好。”想来,是这醉人的风惹的。
如果秭月知道玄苍的棋艺精湛如斯,她一定委婉拒绝!连对了三局,每局走到第五步,她便无路可走。许是以往离渊帝君的不停认输,一度让她对自己的棋艺有了些自信,估摸着能与他杀一个回合,可如今看来,她是盲目自信过了头,结果丢脸大了!
玄苍微微皱眉,似是没想到秭月上神的棋艺如此之差,但见秭月粉颊微微泛红,面现羞赧与懊悔之色,凝白玉手捻着白子,慢慢地捻着,恨不得将其捻成粉末。他嘴角不可抑地上扬:“输了是要罚酒的。”说着他招来几坛海棠春。
秭月为了掩饰自己难堪窘境,捧起一坛,闷头就喝。
第四局、第五局、第六局......不知喝了几坛,喝到最后,她只觉头重脚轻,头晕目眩。眼前的玄苍,忽然变成了离渊帝君的模样。
他如那日那般对她说:“秭月,日复日,年复年,万年光阴等闲过,可觉得乏味?
人有佳偶,鸟有鸾凰,木有连理,仙宫寂寂,身单影只,可曾觉得寂寞?
若心麻木了,魂也麻木了,纵天地同寿,也只是一具如没有灵魂的躯壳,与死何异......”
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感和荒芜感紧紧攫住秭月的心,让她莫名觉得感伤。眸中渐渐浮起一层水雾,她透过朦胧泪眼望着他模糊的面孔,发肺腑之言:“你说你乏了,我竟未觉这是诀别之言!你走了,我才觉得,这光阴似乎一寸寸变长了。鸳鸯为配,霓凰为伴,凡人的戏文里,都说只羡鸳鸯不羡仙。我行走六界,游四海八荒,逍遥快乐,看那些相爱相杀的戏文,只觉得笑话一场,谁料......这世间真有那样一人,他一出现,世界从此便不同了......”
秭月再也挨不住越发沉重的头,趴在桌上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