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春风度无人,寥落村野多几何?但识半缕炊烟早,三山绿过不知丘。
当第一缕春风吹过帝国的苍茫边疆之时,上苍岭、萧山与曹山的绿意正在慢慢萌发,淡淡的绿的绒毛轻轻地触动沉寂的雪,感染那雪静悄悄地融化,随着千万条沟壑流淌下来,汇入到山谷低洼之地。
寻龙溪是发端于寻龙峰的一条小溪,是三山北方鲜有的河流,亦是北方少有的农耕之地,曾经生活着一些瀚泉百姓,聚居在两三个小村落中。如今,寻龙溪畔的村落人烟稀少,难得一见往昔村民禾锄而立的场面,更看不到破冰捕鱼的农夫,唯见寻龙溪在两岸破冰间深深浅浅地流动,发出哗哗哗的声响,如同一条大鱼在河中游动。
河的两岸有不少柳树、杉树与杨树,上面落着一些喜鹊与两三只鹦鹉,正在合奏出抑扬顿挫的乐曲。不少麻雀飞来飞去,如同一朵小小的乌云,偶尔落在仍飘着炊烟的村民家的小院里,四处寻找能够吃掉的食物。
寻龙溪畔有高低起伏的雪堆,被春日的暖阳照耀得格外夺目,仿佛堆着无数的银堆,亮晶晶地让人眼馋。有的雪堆已经落出草根,可以看到三四只野兔钻来钻去,还有野狗在那里出没。
隔着寻龙溪向曹山眺望,能够看到几个猎人手执猎叉,正在攀登覆盖积雪的山峦,到大山里狩猎野物。峰峦上的高大松柏间白影点点,那是猿猴正在活动筋骨,不时传来长啸短呼之声,似乎对春的来临格外兴奋。
循着寻龙溪向下游望去,一个牧童骑着一头大牤牛,优哉游哉地走在小路上,偶尔拿出牧笛轻轻吹奏。那轻轻的笛声似有若无,技法肯定远远不及宫廷乐师,却让人感觉非常舒服,好像真能感受到春风抚风,有一种痒痒的轻飘飘的感觉。
寻龙溪的北方有几片不大不小的树林,里面驻扎着一支大漠国 军队,各色狼旗迎风飘扬,显得那么气势不凡。穿过那几片树林与营地,再纵马向北飞驰狂奔,就可以抵达防风林与不知丘。
暖风微醺,炊烟袅袅,天地浩荡,明媚可期。
寻龙溪的北岸有一个小土丘,像一头做势欲扑的灰狼。丘下有几十名血驼亲兵,全都披挂得整整齐齐,身上裹着一件血红色斗篷,仿佛几十朵开得正艳的玫瑰花。丘顶上立着十几个人,簇拥着大漠国的周薇天后,与她一起眺望着春野景色。
站在周薇左边的是牧誉、方钊、文景、厥喜与安臾,右边则站着乌武、乌牙、毛易、阿卜依以及苏幕,她的身后还有极摩特勒与库斯腾。安臾是尘服大陆著名的慧僧,乃是受胡楼部哈妮首领之托,向周薇宣讲梵教的教义。周薇也没有想到,自己与梵教颇有渊源,不仅她的儿子被奉为梵子,她则在大漠国推广梵教。
毛易是求索于灰峰的卜算子,家族则是蒲国毛溪镇的行商里手,专门到沙罗半岛巴布草原行走,收购一些游牧部落特产,采买血果、血花等药材。毛易得到灰子大士莫为的点拨后,认为自己的出路在沙罗半岛,于是借着替家族行商为名,离开亚夏中土腹地去了安兰。
正是在巴布草原游历其间,毛易遇到了正师学亚夏的舒桐。两个人对于亚夏大陆的许多见解相似,彼此交谈得颇为投契,继而相互引为知己。彼时,舒桐的母亲萨娜得了重病,舒桐便请毛易前往血驼部乌兰巴布老寨,继续交流治理部落的心得。毛易对医术颇为精通,将萨娜的病治好,更加让舒桐母子感激不尽。
后来,毛易受到舒桐的鼓励,离开了沙罗半岛,乘坐商船前往尘服大陆,到梵教圣坛了解梵教,以及梵教对于天象的理解。元世纪末年,毛易夜观亚夏星象,判断银夏帝国行将落没,会被西北强邦所取代,于是离开尘服大陆,回到了沙罗半岛巴布草原。毛易建议舒桐兵锋南下,还主动承担内应之责,答应舒桐回到蒲国之后,邀请毛中湖周边的侠者,加入到血驼大军之中。
陪伴舒桐巡视属地之时,周薇曾经听血驼王说过,若非听从毛易的建议,他可能会率领血驼大军走大杉谷,经由殷岩封城绕过迢湖,进攻银夏帝国的都城昭阳。原来,毛易除了将蒲国内情透露给舒桐,还派人以行商为名,到达殷岩、瀚泉一带了解军事部署,知道殷岩城主石扉正在训练新军,故而才建议舒桐穿行槐谷突破防守更强的瀚泉城。
如果舒桐选择走大杉谷,强攻石扉把守的殷岩城,亚夏大陆的格局会有如今的改变吗?或者说父亲周彰会战死边疆,致使缇谧坐上帝国血王座吗?周薇曾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却没有对舒桐流露出一丝一毫内心的想法。
阿卜依身材高大,胸脯高高地鼓起,面部棱角分明,鼻子又尖又长,如同一只苍鹰的鹰嘴。他留着微微发黄的胡子,被春风轻轻地吹动,好像镀金的金丝一样。阿卜依是舒格的使节,刚刚从尘服大陆赶来,带来一支两千人的雇佣军,替大漠国送来十支月牙巨弩机。
他不只是一个使者,更是一个强大的诱惑者,是舒格为我献上的礼物。周薇用眼角余光瞥了一下阿卜依,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内心想法。
“阿卜依,你知道不知丘的来历吗?”周薇指着防风林方向,微笑地询问道。
“在下只知道,不知丘与防风林曾是帝国与敕胡的边境,如今成为天后挥戈东进的基地。”阿卜依的亚夏通用语特别流利。
“牧誉,你来为阿卜依使节讲一讲不知丘的历史吧!”周薇转过头,将牧誉叫到身边。
牧誉是血驼族贵族,与盐商帮会谭清欢关系非凡,曾是舒桐非常信任的部下。周薇和亲嫁到血驼大营,得到牧誉不少帮助,对他格外器重。自从周薇执掌血驼部,牧誉就潜入帝国境内,打探各种消息,与盐商帮会暗中接触,了解亚夏堂的动态。数日前,牧誉才回到大漠国。
“臣遵命。阿卜依特使,防风林南起三山交汇之处,向东北方绵延两百余里,其间有不少起起伏伏的山丘,被当地人统称为不知丘。相传,不知丘与防风林原本并不存在,乃是一个叫做不知仙的神人所化,其目的是为了保护当地土著,避免被北方暴雪所吞没。庄帝统领大军北征,曾在不知丘下休整,听说不知仙助人的神性所为,非常感动与佩服,命人立下一座石碑,由其亲自题写了墨宝。”
“阿卜依听说,庄帝的字很有造诣。”
“嗯。不知丘南北各有一条谷地宜于通行,尤其以北方谷地更适合骑兵推进,庄帝便领兵一路北上,打败了敕胡与沙罗半岛的游牧强族,维系了亚夏中土的至高地位。由于庄帝出征的谷道很长,两侧多是生长千年的巨杉,因而被当地人称为大杉谷。大杉谷中发生过不少战役,最有名的一战,发生于厉皇时代,乃是帝国名将吴宪西征,与敕胡悍将阴鸷遭遇。
“厉皇是一个权力欲 望极重的人,夺取谏皇黄榭的帝位之后,一直苦心孤诣垄断帝国大权,还有心征讨北方游牧民族,扩大银夏帝国的版图。当时,敕胡草原部落不少,处于一盘散沙的局面,的确是帝国进攻的机会。”牧誉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周薇。
“铁铎作为敕胡王,几乎使敕胡王国分崩离析,如果不是天后出手,敕胡草原恐怕会陷入空前的动乱呢!”厥喜适时地说道。
“厥喜将军说得没错。我还是接着说吴宪北征吧!吴宪是牛江南岸伏虎镇人,他的妹妹吴璐鱼是绝代美人,成为厉皇最宠爱的妃子,以至于吴氏一族鸡犬升天,成为牛江两岸最有势的贵族。不过,吴宪并非借裙带关系崛起,的确有治军统兵的本领,曾经击败了幽蓟王国精锐,为厉皇立下了大功一件。鉴于当时国内复杂的局势,厉皇决定通过外战打开局面,调派了三万精锐骑兵交给吴宪,命其突袭放歌台哲伦部。”
“放歌台在哪?”阿卜依问道。
“放歌台是一座小山丘,在一望无际的草原十分突出,乃是敕胡诸族重要的祭天之地。放歌台下白骨垒垒,曾经发生过不少战争。除了敕胡草原诸部争夺草场而斗,更有抵抗沙罗半岛游牧勇士的血战,其中最重要的一次战争发生在灭龙纪末期。当时,沙罗半岛的帕提亚部空前强大,控制了安湖、七里图山的广阔区域,吞并了周边二十余个部落,兵力一度达到数万。
“帕提亚的首领是阿帕第,的确英勇异常,善于指挥铁骑雄师作战,更善于把握天下局势。当时,威、武两国与崛起的银夏帝国作战,北方敕胡草原陷入部落混战之中,帕提亚认为时机到来,率领部下渡过绿海南下进攻,妄图占领整个敕胡草原。
“令阿帕第没有想到的是,牧歌草原一个部落出现强者,及时地与周围部落改善关系,指出阿帕第野心勃勃欲灭敕胡诸部。他就是后世敕胡人尊重的羊八木。羊八木是一位身高力壮的猛士,更是一个聪明的统帅,故意引诱阿帕第南下深入,自己则在放歌台土丘集结优势兵力。
“此役,两大游牧对手投入兵力数万,阿帕第与羊八木直面决斗,两人杀得难分难解。最终,阿帕第被羊八木劈死在放歌台下,敕胡族人取得了一场胜利,但羊八木因箭伤过重亦身死军中。为了纪念这位率领族人抗战的勇士,敕胡人在放歌台丘顶造了羊八木石像,他的后代则成为牧羊谷的领主。”牧誉说道。
“灭龙纪末?那时,白羊王朝与黑羊王朝之间也爆发过大战,阵亡的将士多达十万呢!”阿卜依接口道。
“任何一个王朝兴起之时,都要经历几场决定性的战争,这恐怕是一个定律了。”牧誉正色道。
“牧先生接着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