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深夜,熟睡中的我突然从梦中惊醒,泪水止不住地沿着脸颊两侧缓缓滑落,蜷缩着身子躲在被窝中小声抽泣起来。母亲很快察觉到了我的异样,连忙起身从床头的纸盒中抽出两张纸巾,替我擦拭泪水。
“怎么哭了?是想爸爸了吗?”
“嗯...”我哽咽着点了点头。
“那我们给他打个电话好不好?问问他现在在哪里,还有多久才能到家。”
“好...”
母亲拿起手机,拨打了父亲的号码。几声“嘟嘟”响后,电话通了:
“什么事?”
“孩子半夜哭啦,说是想你了,你来和他说说话吧?”
“哈哈,还依旧是个爱哭鬼呀,快把手机给他吧。”
母亲将手机递给我,我接过手机放在耳边,歪着脑袋倾听父亲的声音:
“哎呀,哭什么啊?”
“我...我...”我想说话,但声音却断断续续的,始终无法连贯成一句完整的语句。
“好啦,别哭了,爸爸明天晚上就到家了,你在家要听妈妈的话,不可以调皮捣蛋。”
“我没有...”
“我相信你没有,也不会有的,我们家奕辰是全世界最好、最听话的小孩了。你之前不是一直说想要个足球吗?爸爸给你买了哦。好了,爸爸还在赶路,要挂断电话了,快些睡觉吧,要听话。”
“好...”
父亲挂断了电话,母亲将手机又放回枕边。我能听出电话另一头父亲疲惫的声音,但我也知道,我的思念对他来说是种莫大的激励。母亲轻轻抚摸我的背部哄我入眠,在她的安慰下,我不再哭哭啼啼,心情也渐渐趋向平静,很快便睡着了。
翌日,姑姑早早地就坐车返回了老家,说是最近天气转凉,要回去多拿些衣服过来。这意味着我在接下来一整天的时间里,不得不跟随母亲在麻将厅的一个小房间里独自收看电视节目度过了。一天的时间,说快也不快,说慢也算不上慢,可能无趣的时光会有点难熬,但它无论如何都一定会成为过去式的。或许是因为父亲将于今日抵达家中的缘故,母亲没有同往常一样打麻将打个通宵,而是在七点左右就带着我离开了麻将厅,一起去快餐店吃了些东西,路过玩具店时又贴心的为我新增了几件新玩具。
我和母亲回到家已经是接近九点了,我们在庭院里简单的洗漱一下便回到房间钻进了被窝中。原本我和母亲提前说好要等父亲回来再睡的,只是这温暖的被窝实在太过可恶,它像是来自深渊的恶魔,有着我无法抵抗的魔力。一躺进被窝,我就感到自己的眼皮变得十分沉重,虽心里坚定的想着要迎接父亲,可在恶魔面前我还是太过渺小了,最终只能任其庞大魔力的将我吞噬,力不从心的昏昏睡去。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母亲轻轻晃了晃我的身体,将我从熟睡中唤醒:
“嘿,奕辰,快醒醒,爸爸回来了。”
“啊...在哪呀...”我睡眼惺忪的坐起身子四处张望,父亲推开房门,踢着足球来到我的床边。
“你看!”他抱起黑白相间的足球放在我面前,眯起眼睛笑着问我:“怎么样,喜欢吗?”
“喜欢呀!”我兴奋地接过足球,抱在怀中细细打量。这是种专为小孩子设计的足球,只有成年人两个拳头般大小,作用于我这种五六岁的孩童玩耍再合适不过了。虽然父亲的外表看起来很高大、粗犷,可他的心却意外的细致入微呢。
那天晚上,我在父母的怀抱中入眠。只是我怎么也想象不到,这竟会是我们这个家最后的和谐时光。
出于工作原因,父亲并没有在家中逗留太久,两天后的傍晚他趁着我还在幼儿园上学的间隙,独自默默地走了。当我再见到他时,已经是第二个月的某天夜晚了。这一次母亲并没有提前告知我父亲的消息,在这的第二天又恰好是我脱离幼儿园前往小学报名的日子,所以为了预防报名时可能会因迟到而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我便提早钻进被窝,乖乖睡去了。深夜,我被一阵噼里啪啦的嘈杂声吵醒,本想询问母亲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可转过头来一看,母亲竟不知何时离开了。没办法,我只能自己沿着声音摸索,去看个究竟。
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越是靠近就越是混乱,感觉像是有人在客厅里大声说话,但却又没有那么柔和。到底怎么回事呢?我满怀疑惑的站在一楼楼梯口朝客厅方向探出脑袋,那一刻,我所见到的场景犹如烙印般深深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没齿难忘。
我看见父亲将母亲按压在沙发上,右手拿着木质板凳疯狂地砸向她的头顶,在淡黄的灯光下,白色墙面反射出他如同泰山般庞大的身躯。母亲极力反抗,可在此时的父亲面前却不过是螳臂当车、卵与石斗。他抓起母亲的长发,不断用她的额头撞击墙面,他的双脚一次次踢击母亲的身躯,双拳一次次砸在母亲的脸庞,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惊恐的楞在原地,我不敢相信面前这疯狂、暴力、满身浓厚酒精味的人是我父亲,但我又不得不向此刻映入眼帘的现实低头。泪水不受控地涌出眼眶,我大叫着冲向父亲护在母亲面前,我相信父亲是爱我的,我相信我的出现会让他恢复理智。只是,这仅仅是我一厢情愿的相信而已。
当我鼓足勇气出现在他面前时,他露出的是种不可言喻的瘆人笑容,那副模样就好像是收获了意料之外的惊喜似的。他没有因为我的出现而停手,反而变本加厉,将魔爪伸向了年幼的我。父亲放开伤痕累累、有气无力的母亲,一脚将我踹至墙角,随后猛地扑过来用双手狠狠掐住了我的脖子,我的呼吸变得愈发困难,双脚也逐渐脱离了地面。
“放...放手...”
我握紧拳头,无力地砸向父亲的胸膛,只是,就凭我,就凭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这点反抗又能对一名成年男子造成多大影响呢?我甚至连他掐在我脖子上的一根手指都掰不开。没用的,我既不能唤醒父亲的理智,也不拥有反抗他的能力,或许就这样被至亲之人扼杀就是我的命运吧。
我感到脑袋发胀,额头仿佛就要在下一秒爆炸了似的,再也没有了反抗的力气,能做的只剩下用自己早已哭得红肿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父亲,盯着这个一反常态、面目狰狞,平日里最疼爱我的父亲。就这样吧。不久后,当清醒的父亲看到窒息而死的我的尸体时,他会做何感想呢?一定会痛哭流涕、痛改前非吧?若是能以我的死换来父亲往后杜绝酒精,与母亲和睦相处一辈子的话,倒也还算不错。
当我正试图说服自己坦然接受凄凉命运时,我的救星——姑姑恰逢此刻从老家赶了回来。她推开客厅屋门后楞了一秒,显然也是被眼前这难以置信的一幕吓到了。
“二哥!你疯了啊!”
姑姑连忙扔下包袱冲了过来,费劲全身力气才将我从父亲手中拯救出来。我一下子扑进姑姑怀里,死死地拽住她的衣角,将这里当成我最后的安全港。父亲没有就此罢休,他胀红了脸瞪大眼睛又追了上来,扬起巴掌就朝我身上打去,姑姑将我牢牢地护在怀中,每一巴掌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都是你们欠我的!你们都该给我跪下道歉!都该死!啊啊啊!”
父亲仿佛成为了没有思考能力的野兽,仰起头咆哮着说出些莫名其妙的话,一边无休止地殴打至亲之人,一边又对我们恶言相向。我想,这副样子就连地狱中的恶鬼看到了也会觉得自愧不如吧?
好在几分钟后大伯接到父亲酗酒闹事的消息,及时赶到了这里,是母亲在庭院里偷偷给他打了个求助电话。父亲一见到大伯,就情绪激动地冲进院子里对母亲破口大骂:
“你是不是想死!谁让你给我哥哥打电话的!说啊!是谁!谁!”
“你到底想干什么?!”大伯也连忙冲进来,挡在父亲和母亲中间。
“哥,他们...他们都该死啊!他们多讨人厌啊!”
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这样说,但他那副伤害了别人却还带着哭腔、满脸委屈向大伯告状的模样实在叫我感到反胃。明明我们才是受害者,这句话明明应该由我们来说才对。
“阿蓉,带孩子上楼睡觉去吧,这里交给我就行。”
“没关系吗?”
“没事的,他不敢打我,快带孩子走吧!”
“那大哥,你自己小心点。”
姑姑抱着抽泣不止的我回到二楼房间,替我盖好被子,坐在床边安慰我,说:
“有姑姑在,别怕,现在你必须得睡觉了哦。明天要去小学报名你还记得吧?你也不想因为迟到而给班主任留下个不守约的坏孩子印象吧?快睡吧!等你一觉醒来这一切就都过去了。”
“嗯...”
我小声回应了她,蜷缩在被窝里努力不让自己就这么无休止的继续哭下去,可我一想到父亲刚才的模样以及那些伤人心扉的话语,我的泪珠就不听使唤地自己跑出眼眶,自顾自地滴落在枕头上。
至于后来关于父亲是如何安静下来的、我又是如何入眠的这些事我也不大清楚,只记得自己不过一个恍惚,窗外的天就亮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