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我记事起,母亲就一直有个经久不变的嗜好——十分热爱打麻 将。其对麻 将的痴迷程度,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一名当代长辈们口中难以启齿的网瘾少年。老实说,我认为母亲口中所说的留在家中照顾我是不太确切的。正如我先前所述,我那会儿还小,也不过五六岁的年龄,平日里需要去幼儿园上学,且我所上的那所幼儿园又是全托幼儿园,也就是说母亲只需要每天早起将我送进班级、傍晚再到幼儿园门口接我即可,整个白天的时间我都会安分守己的与老师、同学们呆在一起。但令人遗憾的是,即使是每日早起这么简单的要求母亲都做不到,她常常睡到十点钟左右才睡眼朦胧的起床,而当时年幼的我也根本不具备独自上、下学的能力,所以旷课对我来说简直是件家常便饭的事情。
虽说我的确不太喜欢呆在幼儿园里,可旷课这件事却也不是我的本愿。所以,当我开始发现母亲是起床困难户时,曾自发担任过充当闹铃的任务,在每天清晨来到她身边,轻轻摇晃她的身体,尝试依靠自己微弱的力量将她唤醒,只是每逢此时,她总会带着满脸困意对我说:
“呀...已经早上了吗...今天就不去了吧?等下我会打电话和老师解释情况的,回去继续睡吧...”
这之后,无论我再怎么摇晃、呼唤,她都无动于衷。久而久之,我也只得于万般无奈中放弃。
和母亲一起的生活是极为单调的,她像是早早就提前拟定好了计划似的,每天都有条不紊的做着和前一天同样的事。上午十点起床洗涮、整理妆容——出门购买午饭所需食材——烧菜、做饭——吃饭、刷碗,等到这一套流程全部结束后,一天中的重头戏就会接踵而来——下午一点,她会异常准时的骑着车、带上我,去到坐落在某个巷内的麻 将厅里,在这里有很多与她同样对麻 将深深着迷的人。若将这说成是属于大人们的网吧,也绝对不为过的。
在我旷课期间,除了早上的半天能有幸呆在家中度过,余下的时间都是必须要在麻 将厅里打发掉的。至于何时能够回家,则完全交由母亲来做定夺。偶尔运气好的话,她会在深夜十一点左右结束今天一天的牌局,然后叫醒已然躺在沙发上进入梦乡的我,一起回家。若是运气不好的话,那可就得等到第二天凌晨两点多才行了。有时我会忍不住的想,不如就这样在麻 将厅过夜算了,要知道在熟睡中被迫醒来,对任何年龄段的人来说都是件极为痛苦的事。
母亲的牌局一经开桌,就很少会有多余的心思来照看我,而这个麻 将厅很不凑巧的找不到第二个和我同龄的孩子。没有玩伴,所以在麻 将厅里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由我独自一人呆在隔壁屋子里盯着电视度过的。至于为何是绝大部分而不是所有呢?那是因为母亲有一位好友,有些时候她会带着个呀呀学语的婴儿一同来这里,想必无需我多言也该有人猜得到,在麻 将开局后她也是无暇顾及自己的孩子的,于是乎,照顾婴儿的如此重任就毫无道理的落到了尚且年幼的我身上。虽说是个连话都说不好的婴儿,但能有个伴儿,总归是件好事。
那会儿的电视频道上老是喜欢放送些气氛诡异、恐怖的节目。比如说某个节目吧,节目的具体名称我已经忘记了,但它的内容却令我印象深刻。节目里的主持人每一期都会去调查些看似离奇的事,过程中会尽可能的为镜头加上灰蒙蒙的滤镜,插入骇人的配乐,再以严肃的口吻加以解说,虽然往往最后的调查结果表明不过都是些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事,但其节目组故弄玄虚的功夫实在堪称一绝,每期节目的调查过程都足以令我胆寒,更是直接使我在往后的几年里对黑暗之处望而却步,耳边一响起低沉的音乐便只觉胆战心颤、疑神疑鬼。
好在麻将厅的日子没有陪伴我太久,当然,这并不是因为母亲恍然间幡然醒悟,决心戒除麻将,而是我那一直居住在老家的姑姑出于工作原因来到了我们家借宿。这一借宿就借了足有十二年之久。姑姑的到来则正好替母亲承担起了照顾我的责任。从这以后,大部分时间里我的饮食起居、上下学接送都被全权交由姑姑负责。至于母亲,她只需于每日下午一点,准时骑着车去麻将厅“报道”即可。
虽然有姑姑照看,但很多时候我还是比较“自由”的。有时出于工作原因,姑姑不得不工作到深夜才能回家,若此时将我独自留于家中是万不能行的,正如我上文中所提到的那样,在某个节目的影响下我变成了个惧怕黑暗的胆小鬼,独自看家只会令我惶恐不安、备受折磨。幸运的是,这种情况并不常见,即使出现了我也可以在家后通火明亮的广场与同龄人玩耍消磨时间;不幸的是伙伴们最多只能够陪伴我到九点,剩下的几个小时我只能形单影只的躺在广场大厦门前石狮子阴影处的台阶上,像只被人遗弃的小狗似的蜷缩着打盹。待到姑姑或是母亲回家路过这里时,便会将我抱走。现在想来真是命大,自己竟没叫人贩子拐了去。
姑姑只比我大十八岁,所以她照顾我时自己也不过二十出头。别人的二十多岁都在吃喝玩乐,挥洒青春,而姑姑的二十多岁却全都奉献给了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我认为这对她来说实在太不公平了。可她却不曾因此有过半句怨言,甚至每每提及我时,都会满脸自豪地说:“看,这孩子可爱吧?是我家侄子哦!”每月月初是她领取工资的日子,但居然宁愿为我多添几件漂亮衣服也不愿为自己换上些新款化妆品。她总会把有关我的事放在第一位,以姑姑这个昵称来说,她称职得有些过头了。也正是因为她是这么好的一个人,所以母亲才会安心落意的将我全权托付给她吧。
在我漫长的求学生涯中,偶尔会有一些相识不是很久的人对我问道:
“张奕辰,你有双胞胎兄弟吗?”
“没有,我是家中独子。”
“呀,那你独自长大一定很孤单吧?”
“不,我才不孤单呢。姑姑她啊,一直都陪伴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