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小兰是提前结束实习回方镇的。妈妈宋会计声音颤抖地打给她单位，说奶奶不行了。贺小兰一阵打颤，她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几个星期功夫，奶奶就不行了?
宋会计托人给买了机票，董校长也一路飞车把贺小兰接回来，一边开一边说: “要不是为了你奶奶，我可从来不会开这么快的。”贺小兰坐在后排如坐针毡，她痛恨这个抢走妈妈的男人，却也不敢多问妈妈宋会计一句，她只盼着奶奶没事，快点度过难关。
贺刚也被乡亲们抬到了方镇医院重症监护室的外面。他很少出门，难得出门一定是要办什么事，贺老太太倒下他无能为力，在监护室外狠狠地用拳头抵着墙，内心也焦灼万分。
“爸，爸，我奶咋样了?”贺小兰一看到贺刚，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抓狂地冲了过去，“我奶到底咋倒下的，我走之前她还好好的呢。”
“兰儿，爸不知道。你奶出事的时候，和你妈在一起。”贺刚红着眼看着小兰，缓缓地吐出一句。自从宋会计离开以后，他几乎就没有提起过她的名字，对于这个女人，他并没有太大的怨恨。但除了“孩子妈”，贺刚也想不到别的词来称呼她了。
“呃，你们先说着，我出去买点吃的给你们。”董校长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重症监护室什么概念? 过得了今天不一定过得了明天的地方。这种时候，他顺水人情做个好人，又正好可以不用掺和。宋会计说这老太太是听着贺小薇的电话倒下的，他也和宋会计说了，要想别惹事，当时的情况可别多说。
“家属进来2个，病人不行了。”一个医生神色凝重地出来，“急性脑出血，怕是熬不到今夜了。”
“奶! 奶!” 贺小兰崩溃地叫出声来，“医生你救救我奶中不?救救她中不?”
“你们商量一下进2个人，抓紧时间话别一下，趁老人意识还清醒。”医生扶了一下贺小兰的肩膀，“请家属冷静一点。”
贺老太太微微睁开了眼睛，病床旁边是贺小兰和贺刚。而宋会计紧紧靠着重症监护室的门口站着，耳朵扒紧门缝。她生怕贺老太太这临了临了，说出点啥来。
“奶，奶，你咋倒下的?”贺小兰紧紧拽着贺老太太的手，“她跟你说了啥，她到底跟你说了啥?”
贺小兰边哭，边声嘶力竭地狂嚎。
“兰儿，以后带你爸，上海看病。小薇她，她……” 贺老太太正气若游丝地说着。
“小薇? 奶你不是和她在一处吗? 小薇不是在上海吗?” 贺小兰疑惑着。
“她，发糕，小薇，电话……”贺老太太呼吸急促，言语含糊起来。
“妈，妈! 你放心去吧，小薇小兰我都会照顾好的，让俩孩子孝顺她们爹。妈，你放心，你安心地走。妈，可别回来找我们啊!” 宋会计听到关键处立马推门而入，扑向贺老太太，一顿鬼哭狼嚎起来。
“你走开，走开! 我奶还在呢，你胡说什么?” 贺小兰也气急，一把把妈妈宋会计往门外推。
“兰儿，你奶年纪大了，走是自然规律，你可得想开啊。”宋会计跟贺小兰也拉拉扯扯起来，使劲儿把她往门外带，在宋会计看来，贺老太太没两分钟的事儿了。
“什么自然规律! 我奶不会死。你走，你走，你马上走!”贺小兰几乎失控了，拼命推搡着妈妈宋会计，却猛然听到身后爸爸贺刚的那一句大喊: “妈! 走好! ”
贺老太太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角两串滚滚的泪水，没见着小薇，也没和小兰把想说的都说完——她一定是带着遗憾走的。
“奶! 你别走，你咋就这么走了!你还没和我说完呢! ”贺小兰半跪半扑回病床，泪流满面，身后的宋会计，却长长吁了一口气。这样最好，和贺小薇无关，和她宋会计无关，也不会让贺小兰多想。
远在上海的贺小薇并不知道这一切，她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
贺老太太对她而言，是8岁以后就没有共同生活过的一个老妪，她每次去“那边”送吃送喝送钱，贺老太太总对她唠叨个没完。其实就是希望妈妈宋会计和她能一起回到贺家，而这是贺小薇最不愿意做的事。
所以贺老太太的存在，在贺小薇心里是毫无波澜的。
贺小薇在准备她的招聘会，毕业季的招聘会有一个“金九银十”的称号，意思是九月十月，是最好找工作的季节。贺小薇把她所有的简历都彩色打印，足足印了1000份，她想用人单位看到她的形象和教育背景，一定是抢着要的。
可是整个寝室似乎很安静，没有像她那么起劲。
高傲如贺小薇，也终于沉不住气了。
“你们工作都搞定了?” 贺小薇一边装作漫不经心，一边把手里一套YSL的口红递给她们，“我妈带给我的，你们看喜欢哪个色系，可以挑挑呢。招聘会可马上就要开始了。”
“哇，谢谢小薇。我先拿一个豆沙红。我下个月就去英国读书了，我之前考了雅思，申请了英国的研究生。”吴倩倩拿了一支口红，略带羞涩的笑了笑。
“倩倩可是雅思优等生，4个8分呢，这么多年美剧没白学。”魏妍朝着贺小薇吐了吐舌头，“我也不去招聘会，我和校友做了一个工作室，一草一木自己搭建的，打算先拼三年试试。这个YSL，我就拿一个酒红色好了，以后出去做事大方一点，谢啦。”
贺小薇整个人发愣着。雅思4项8分，那是相当好的成绩，她不得不承认，吴倩倩在英语方面全年级第一的排名不是吹的。魏妍这四年也没白“玩”，她隐隐约约听到说她要做一个工作室自主创业，竟然真的一毕业就做老板了。
她求助式的看着尤佳，希望这最后的一个和她一起去招聘会，至少，互相壮个胆。
“我明天去招聘会，和你一起哈，小薇。”气质动人的尤佳总是那么魅力四射，“明天我们互相化职业装哈。YSL口红真是太及时了，那我就选西柚色吧。”
贺小薇也长抒了一口气，她甚至觉得和尤佳一起接受面试，两个人都会分外出彩。尤佳的成绩比她好，可她比尤佳美得多——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
招聘会在学校的体育馆里，周边高校的学生也会来，包括乔锋的H大。
贺小薇和尤佳站在一起，化着职业妆，穿着正装，好一幅“双美同行”——她们走到哪里，就引起一阵瞩目。
但很快她就发现不对劲了，她和尤佳在一起，所有的用人单位态度对比都很明显。
“T大国际贸易系，平均绩点3点9? 很好呢，可以先填一下表格。”用人单位老师冲着尤佳笑。
“嗯? 平均绩点2点7? 同学是不是挂科比较多啊? 对不起我们需要再考虑一下。”同一个单位，对贺小薇爱理不理。
“学校活动，志愿者活动，社会实践……不错，同学对我们市场营销部有兴趣吗?”用人单位对尤佳的热情又开始了。
“社会活动? 没有? 奖学金?也没有。那同学平时在学校里都做了些什么呢? ”一位老师的发问让贺小薇哑口无言。
“证书也考得不错呀，你还是辅修双学位的?不错不错，同学简历留下。”尤佳的黑白简历被拿了好几份。
“只有一个英语四级证书吗?分数也不是很高哎。不好意思同学，你再去别处看看。”贺小薇的彩色简历无人问津。
几轮下来，贺小薇早就像垂头丧气的落败公鸡一样，她再也不要站在尤佳旁边做陪衬了。她今天的高跟鞋硌得脚生疼，可能是站久了的关系，她已经很久不用穿高跟鞋长时间走来走去了。那次做车模，遥远的像上辈子以前。
尤佳的黑白简历大受欢迎，的确是到一家公司就能送出去一家，还有些企业老板直接上来递名片。而她3块钱一张的彩色简历，却“结局悲惨”，怎么也送不出去。她抱着那一摞厚厚的“垃圾”徘徊在茫茫“人海”，厚重的妆容和紧绷的正装，更约束得她难受。
贺小薇正尴尬得紧，她的电话响了。
“小薇，我是乔锋，我下个月要出国了，走之前吃顿饭吗?”居然是乔锋来的电话。
“你怎么，这么优秀? 招聘会也不来看看?” 贺小薇如同被电击了一下。
“还好，拿了特等奖学金，保送到美国读研，不用我花钱的。”乔锋憨厚地笑笑，这四年他如同“苦行僧”一样的生活，才成就了他今天的出类拔萃。
“我可能没有时间，祝你出去以后一切顺利。”贺小薇勉强说了一句祝福的话，就挂了电话。心里却气得牙痒痒。当初那个哪门功课都不如她的乔锋，居然要去美国读研了，还是免费的!是的，这就是贺小薇，她永远只看到别人的体面，却忽视别人的努力。
“叮铃铃”贺小薇还来不及消化乔锋的“风光”，电话又一次响了。
“又怎么了?我不是说我没时间吗?”贺小薇气鼓鼓地差点喊起来。
“妮儿，妈就知道你没时间。你奶的追悼会你不用回来了，妈就是和你说一声。”宋会计在电话那头有点懵，想着贺小薇可能是在忙，就顺着她的情绪往下说。
“什么? 她不在了? 为啥突然走了?” 贺小薇一阵茫然。
“没，没啥，年纪大了，摔一下就过去了呗。”宋会计赶快搪塞过去。
“哪天的事儿啊，摔一下这么严重?”贺小薇想着这好歹是她亲奶，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哪天? 妈想不起了，反正人就前两天没的。妮儿你忙吧，妈先挂了。”宋会计担心会吐露出细节，赶忙挂了电话。
贺小薇心里五味杂陈，她既嫉妒乔锋那么“好运”，又有点感慨贺老太太说没就没了。说没有感情吧，好歹她送过鸡蛋和鸡汤给自己，这几年大学放假她也不怎么回去，老人走的时候没见上最后一面。说有感情吧，她是唯一希望贺家能“重修旧好”的人，走了也好，以后贺小薇不用被贺老太太这个念头再困扰了。
贺小薇悄悄在尤佳身后越走越远，一个人把整个体育馆逛了一圈，结果是一样的。不要说500强的名企，福利稳定的国企，就是她看不上的民营，也同样看不上她。T大毕业又如何?没有奖学金，没有社会实践荣誉，也没有职业证书——很平庸。
勉勉强强有一两个公司愿意接收她的简历，但贺小薇看了对方的招聘要求，月薪3000——想想自己脚上那双Jimmy Choo的鞋子都不止这个价格，她就彻底后退了。
贺小薇心灰意冷地往宿舍方向走，一个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小薇，你别生我爸妈的气，我来给你道歉。”
阳光下，依然是那个唯唯诺诺的阿宝。他依然穿着格子衬衫，理着寸头，几年下来，肚子都腆起来了。贺小薇觉得一阵作呕，却条件反射式的对他报以妩媚的微笑。或许，她工作的事，他能找人想想办法。他认识的人多，也情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