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有六个角的树屋,如同一朵雪花似的,距离湿冷的冰雪地面有两丈多高,搭建在六棵大桦树树桩上。树屋地板厚达尺许,又铺了一层厚厚的鹿皮地毯,足以起到隔冷防寒的作用。树屋有一大一小两个门,其他四壁涂了一层耗油,能够避免蚊虫爬入。
在大柏岭雪国的疆域中,树屋是最有效的藏身之所,可以避免野兽的突然攻击,眺望密林深处与远方,提前做出预警判断。与此同时,树屋的大小、高低,还决定着居住者的地位,体现他在族群中的价值。
价值!
当人类有了族群、部落与必要的交往时,价值就伴随而生,并永远控制了人类的发展,甚至左右文明的进步。一个被创造出来的东西,如果对人不再有任何价值,那它就如同垃圾一样被抛弃。同样,一个人如果失去价值,他在族群中就失去生存的意义,变得可有可无,好像被蒸发掉了一样。那么,一个族群没有了存在的价值,就会被另一个族群吞并,以另一种形式存在,或者说在新的文明中游离。
我对于鹰族女王的价值在哪里呢?是我的建议与头脑吗?还是我曾经有过的贵族身份?对于一个经历过生死的人来说,让别人懂得新生或重生的意义,应该是最为宝贵的财富与价值吧!可是,我能将这种价值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吗?更为关键的是,有人在意我的价值吗?
敬贤坐在一个铺了软垫的树墩上,正对着那扇一人高的桦木门。桦木门很窄,壮汉要侧着身子才能通过,上面的纹理清晰可辨。木门内壁挂着一柄长把斧子,斧刃闪烁着寒冷的光,如同冰雪地面的光芒一样。
桦木门的左侧墙壁挂着一盏油灯,脏兮兮的,有些令人作呕的血色。微弱的光亮摇摇晃晃,眼看就要熄灭了,却又似挺过了艰难期似地,重新闪烁着微光。桦木门的另一侧空空荡荡,只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窗户,里外皆用厚厚的鹿皮钉上,以防寒风透入屋内。
敬贤身后靠着一个小火盆,里面有烧得火红的炭火,不时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小火盆后面有地铺,上面堆着狗皮褥子,如同刚被猎杀的猎物,乱七八糟地躺在那里。地铺后方有一个小木门。那个小门被上了栓,门口还设计了机关,如果有人试图闯入,会被门里的劲弩射穿。这支劲弩是由北靖的工匠打造,上面还有雪地熊的标记,可见年头已经不短了,应该是熊族人用特产换来的。
小门的右侧木墙上挂着熊皮,熊爪颜色已经暗淡无光,可是毛色却依旧油亮,足以看出有人颇为用心,经常为这张熊皮作保养。木墙下堆了一些木柴,可以随时添入火盆,维系木屋内的温度。
一位上了年纪的祭司靠着熊皮木墙,脸上堆满了密密麻麻的皱纹,好像熊族人常背的蛇皮袋子,令人觉得有些可怕。他的眉毛灰白无光,两个眼角微微低垂,眼睛盯着木屋中心的火盆。这个老祭司鼻头发红,露着斑驳的血丝,好像一个血蘑菇。他偶尔张开掉了牙的嘴巴,深深地呼吸一口,好像在深水井里汲绳似的。
这个祭司的名字叫做吉本奥亚,曾经是敖鲁雅古部落的第一勇士,身后那张熊皮就是他一人缚熊所获。在大柏岭雪域广阔疆域中,熊族是最大的族群主宰者,但是他们要与雪虎、棕熊共存,尽量保持均衡的状态。当然,如果雪虎与棕熊过多,熊族人就会出动,捕杀凶猛异常的野兽。
吉本奥亚年轻时力大无比,不屑于与族人同行捕兽,常常一人背着弓箭与弯刀,手执利斧深入深山老林。有一天,吉本奥亚迷路了,躲在一个树洞里过夜,没想到一头大熊也钻进树洞,与他挤到了一起。情势危急之下,吉本奥亚从容应对,最终凭借勇气杀死大熊,并剥下了那头大熊的皮。
吉本奥亚的斜对面坐着荀由。荀由已经脱掉皮斗篷,扔在身后的一个地铺上。三人中间有一个大火盆,火苗如同精灵正舞蹈,盆边放着烤肉与酒壶。荀由一边烤着手,一边拿着酒袋喝酒,偶尔剧烈地咳嗽两声。作为北靖六镇的学士,荀由将一生最好的年华奉献给雪域。来到敖鲁山谷的路上,荀由曾经对敬贤说过,他一直努力与熊族人打交道,包括敖鲁雅古的吉本奥亚祭司。
自从熊族控制了北靖六镇,多数熊族部落都离开大柏岭,在黑水河流域与莽原大地定居。不过,萨摩不允许破坏原有耕地,只允许熊族在荒地放牧,这使得一些熊族人难以适应,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
对于习惯群居生活的人类而言,老人是重要的宝藏与经验树,可以为族群发展壮大提供宝贵意见,避免族群走入弯路。与此同时,老人也是一种沉重的负担,会影响一个族群的改变,甚至会形成某种程度上的倒退。
面对更适合生存的环境,能接触到更多新鲜的东西,熊族的青壮年喜欢上北靖、望海,不愿意再返回寒冷的雪域。这从一定程度上表明,萨摩成功地改变了熊族人,让善于接受新文明的年轻人追随自己。为此,一些熊族老人感到悲哀,担心熊族人丢掉宝贵的雪域传统,决心结伴返回大柏岭雪国,继续在定居点生活。
不过,由于熊族人离开大柏岭之时,许多定居点无人照料,早已经被积雪压塌,或是被游荡的野兽占据,无法再供人居住生存。吉本奥亚始终没有离开敖鲁山谷,与不少部落祭司留下来,带着一些熊族人聚居在谷内。眼见涌入敖鲁山的熊族人越来越多,谷中没有足够的力量维系生存,吉本奥亚只好派人前往丰都城,请萨摩派人提供物资与援助。
萨摩为了收买熊族人心,也为了控制大柏岭雪域,更出于压制敌人萨满的目的,派出古力扎率领一支熊族勇士,驻扎到敖鲁山谷之中。设伏围剿萨满之时,古力扎曾出力不少,如今被萨摩视为心腹,控制千叶赫山与浑湖。依照萨摩的计划,春暖花开之时,古力扎将调动人力,在敖鲁山与浑湖之间打造第一座雪国石城。
敖鲁山位于千叶赫山中段东麓,紧邻雪国第二大湖浑湖的北畔,乃是熊族人口中的圣水之地。敖鲁之所以有圣水之地的称呼,源自于敖鲁山谷中的四十二个温泉泉眼,以及山谷中极美的景色。
敬贤虽是第一次来到敖鲁山,却不止一次听子艺提及过。子艺归属于勤岭地宗派,曾经多次到过大柏岭雪域,尤其是在敖鲁山小住。他说,雪域风景秀丽,空气清新,一年四季变化万千,既有珍禽益兽,又有奇花异草,乃是亚夏大陆最不可或缺的疆域。尤其是雪国的野兽极多,诸如飞龙、雪兔、乌鸦、马鹿、鸳鸯、松鼠不胜枚举,更有野猪、香獐、雪虎与棕熊这些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