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雪域,无边无际的寒冷,无边无际的孤独,无边无际的忧伤。
从未深入大柏雪域的人无法想象,那天地浑然一体的冷冰冰的世界,有着多么令人绝望的寒冷。最寒冷的隆冬时节,天似乎被冻得低垂了,压在雪域的上空,如果没有那参天大树的支撑,仿佛就要坍塌了一般。
厚厚的积雪反射着阳光,如同无数耀眼的镜子,宣告雪是这里的主宰。高达数十丈的巨松、古杉密密匝匝,犹如阴森可怖的神秘古城,里面藏着伺机飞舞的精灵或怪兽。低矮的灌木丛几乎不见踪迹,完全被积雪统治与淹没,乖乖地躲藏起来,好像小兽遇到危险,不敢再探头探脑一样。
在封冻的浑湖湖畔,有一小片雪松树林,稀稀落落,空地如同耄耋老人掉光牙的空洞的嘴巴。那里有一个被挖空的深坑,堆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雪丘,里面埋着战死的熊族人,以及几头被杀死的白熊。雪丘上光秃秃的,有几只乌鸦站着,眼睛叽里咕噜转着,似乎嗅到了腐肉的气味。
松林里有一支北靖熊族骑兵,人数超过了三百,多是身披兽皮战衣的熊族人,均头戴厚厚的鹿皮帽子。雪丘的边上有一株大松树,如同一座冰雕,树下站着四个人,正在看着树身上的雪花标志。
左边的人身材高大,长着乱蓬蓬的胡子,如同野猪的黑鬃毛。他的眼睛特别大,好像两个小铜铃,满头都是小辫了。他的腰间挎着弯刀,用手拄着一柄大斧子,好像一座小山似的。
右边的人身材不高,长得矮墩墩的,如同一个小地缸。他的右脸有一个大刀疤,好像趴着一只壁虎,让人不免心生畏惧。他穿着厚厚的盔甲,外面披着一件鹿皮斗篷,腰间挎着一柄长剑。
两个壮汉之间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年龄略长,里面穿着厚厚的棉袍,外面裹着一件海狸皮斗篷。他的眼角遍布皱纹,头发灰白,显得异常的苍老。这个中年人就是荀由,曾经担任北靖学士。另一个人年龄略小,身材瘦削,脸上亦显得有些苍老,仿佛经历了太多风霜。他的名字叫做敬贤,本是望海大良敬芒之子,如今投奔鹰王英飒。
站在荀由左首的大汉名叫古通巴,右首大汉则是库德。古通巴与库德分别是古斯与塔夫部落的勇士,在击杀伦西克之战中立下大功,如今被萨摩委以重任,驻扎在千叶赫山与浑湖,准备在新春后建筑城池。
熊族与鹰族会改变亚夏大陆的格局吗?萨摩熊靖会成为北方的王吗?敬贤是真心辅佐英飒吗?荀由站在那株大松树下,一边眺望着远方,一边在暗自思考着。
荀由不是北靖土著,宗国乃是夏江南岸的淝国,家族本是淝国新泽镇有名的大氏家,祖上一直有人担任侯国的朝臣。受到家族的影响,荀由自幼酷爱文史,后来又到了勤岭学城,整整学了十年之久。
在勤岭学城求学期间,荀由与燕无歇成为密友。燕无歇是廊中井国燕雀镇人,乃是井国君燕鹏的远房族弟,在国内是颇有影响力的一族。与荀由交往期间,燕无歇还苦练剑术,成为仁宗学派的佼佼者。
勤岭学城是学子圣地,在庄帝时代最受推崇,逐渐与黑子、白子两系鼎足而立,尤其受到各邦国的重视。后来,学城学子越来越多,逐渐演化出内七宗与外七宗,都有各自独立的理念,继而常常论辩于良师雅轩。荀由与燕无歇笃信仁宗,认为以仁治国方可安定,百姓才会得到休养与尊重。
正当荀由踌躇满志之时,亚夏大陆进入混乱局面,许多国家有了争霸的想法,而襄皇错误地估计了形势,试图吞并邻近的邦国,以至于掀起了更大的动乱。所幸,襄皇暴亡于征途,周丕坐上血王座,改变银夏帝国苛政与国策,重新稳定了帝国政权。
后来,为了征讨望海与廊中强国,维系银夏帝国的霸权,昭皇意欲亲自东征。出征之前,昭皇来到了勤岭学城,将荀由与燕无歇带走,一起前往大柏岭北境。再后来,荀由成为北靖六镇的学士,辅佐泰德治理莽原大地。燕无歇则去了幽蓟,成为康氏王族的大学士。
这些年,荀由一直尽心尽力,希望帮助泰德稳定边疆,实现与大柏岭熊族的融合。可是,荀由没有等到北靖与熊族融合,却等来了帝国的背叛,以及席卷北靖与望海的白熊战团。
荀由举目四望,看到了一两只松鼠,静静地趴在树枝上,警惕地注视着雪域的动静。远方有起起伏伏的雪丘,好像北方人爱吃的蒸馒头。丘后有枝丫晃动,起先只是几个,慢慢地越来越多。哦!一支驯鹿群出现了,沿着习惯的兽道走着,足足有一百多头。
“敬贤学士见过这么多的驯鹿吗?”荀由指着鹿群,显得有点儿兴奋。哈气飘散开来,如同炊烟一样。
“没有。”敬贤答道。
“驯鹿是雪域体格巨大的动物,乃是棕熊、雪国虎最钟爱的猎物,亦是熊族人重要的坐骑,往往在迁徙过程中发挥作用。驯鹿群的活动范围很广,领地意识是非常强的,如果遇到其他驯鹿群擅自闯入,会由雄鹿誓死捍卫主权,严惩闯入领地的鹿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驯鹿与人是一样的,渴望通过战争维系统治,保护种群的繁衍生息。”
“荀学士对驯鹿的评价很高啊!”
“嗯。过去,我站在农耕文明角度,更看重牛、马;如今,我作为白熊族的学士,自然要关注雪域,尤其是熊族人离不开的驯鹿啊!”荀由微笑道。
“两位学士讨论得没错!在冰天雪地的世界里,除了驯鹿群仍在活动,其他动物多数潜伏起来,尽量减少活动,以免带来过多的消耗与危险。狍子与野兔是少有的例外,对于雪境极为兴奋,经常在洞穴周围跑来跑去,甚至会跟在驯鹿群的后方,悠闲地走走停停。”库德说道。
“驯鹿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为熊族探索新的雪路。雪域几乎没有所谓的路,即使有路,也被一场又一场的雪覆盖,很难找到踪迹与方向。雪国的动物习惯了与雪打交道,习惯了利用雪隐藏与生存,更习惯从雪中感受到自然的魅力。”古通巴接口道。
“如果没有了雪,这个世界将会失去太多的美好,纵然雪是如此冷酷。但是对于常年生活在雪域的人来说,雪又是那么温情脉脉,包容着一切危险、恐惧与不安,留给人们一个清清白白的天地。”荀由感慨道。
“学士说得没错。在雪国生存需要掌握太多的技巧,包括寻找食物、躲避暴雪、逃脱陷阱与打造雪屋,都是决定人能否活下来的关键。每当族群部落成功逃脱灾难,在雪域里艰难地发展壮大,我们都会升起火堆,载歌载舞地敬告天地,感谢雪神的保佑与赐福。”库德说道。
“敬贤来到北方,听到太多雪神的传说,几位能否为我详细讲一讲雪神的神话?”
“我看就请库德来讲吧!”荀由推荐道。
“哈哈,库德是粗人,还是荀学士来讲吧!”库德露出诚恳的笑容。
“毫无疑问,在如今的大柏岭雪域,雪神是至高无上的神明,代表着万事万物的存在。雪神的形象千姿百态,从来没有确定无疑的说法。有人说,雪神是一个冰清玉洁的仙子;有人说,雪神是满头白发的老妪;还有人说,雪神是骑着白鹿的老翁。既然雪神形象难以确定,熊族人只好选定六瓣雪为标志,作为雪神的最常见的姿态。”荀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