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小兰要去上海实习一个月的消息，也在方镇传开了。18，19岁的贺小兰，也出落得亭亭玉立。和姐姐贺小薇不同的是，她待镇上的老老小小是挺好的，出门都亲热地打招呼，邻里之间问个药的吃法也悉心解答——方镇的女人们都很欣赏可亲的贺小兰。
宋会计自然也听说了。她激动的整夜睡不着，不过她激动的点却是，兴许贺小兰在上海的医院得到了赏识就留下了。兴许医院里的上海男医生就看上她家小兰了。兴许之后小兰也可以接她去大城市生活了……这几年宋会计给贺小兰宿舍打电话，偷偷给贺老太太塞点钱，这苦心不该白费啊!
宋会计正喜滋滋的想着，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果真是贺小兰!
贺小兰还是那么瘦俏，不过她戴着护士帽的样子，有模有样的。
“妮儿，进来坐吗? 妈给倒椰子汁。”宋会计欢喜地不知如何是好。
“不用了，我等下就走了。那个，你照顾好我奶。”贺小兰直愣愣地嘱咐这一句。
“呃，行，你放心。”宋会计其实心里暗自嘀咕，你不在，你奶和我有啥关系。不过她还是殷切地问了一句: “这次会去看你姐姐吗? ”
“不会，没时间的。”贺小兰硬着头皮撒了个谎——她不想妈妈宋会计和姐姐贺小薇事先通气，她就说要去看一眼，贺小薇到底有没有认真帮她问过爸爸的病。
贺小薇这几天也很烦。
快毕业了，她除了要写论文和复习补考上学期的课，还要准备买礼物去见阿宝的父母——这是阿宝强烈要求的。说交往了3，4年，也该认识认识了。顺利的话，毕业1年就可以开始考虑结婚的事儿。
贺小薇脑子里“嗡”的一下。
就嫁给阿宝? 就嫁给他? 这矮胖矮胖的五短身材，每次营销健身房的客户，还要自嘲一句 :“不想像我这么胖的话，就健身吧? ”
陪他玩玩可以，结婚可不行。每次约会完，贺小薇还要拼命刷牙。她喜欢帅气多金大长腿，又温柔体贴的男朋友，阿宝可远远不够，钱不够多，带出去也不体面。
感觉这几年他为自己花的钱也差不多了，等毕业后，找到个好工作，她一定得跟他分了。
当然形式上还要应付一下。
贺小薇出门了，带了印尼进口燕窝和野山参，还有新西兰猕猴桃和智利车厘子——阿宝事先都替她买好了。她也特地中规中矩地穿了阿宝妈妈喜欢的大红旗袍，自认为很合格了。
阿宝爸妈家地段不错，但也是老公房。小薇搭着阿宝的手，摇摇晃晃的上四楼，脚脖子都有点哆嗦了。
“叔叔，阿姨好。”贺小薇一边向迎在门口的阿宝爸妈点头问好，一边打量着屋里的陈设——其实相当一般。一台二手钢琴摆放在角落，还有一张大书桌，放着文房四宝。阿宝说过，他爸爸喜欢写两笔。
客厅不知是不是由于采光的关系，显得有点局促。那张铺着红格子花布的小饭桌，看着也是小里小气的。屋里不敞亮，阿宝妈也没想着开一下灯。
“你好你好，进来吧。”阿宝妈的眼神在贺小薇脸上飘了一下，就顺手把东西都接了过来: “来就来吧，还买这么多东西，都是我儿子帮你挑的吧。你一个学生，哪里想得到买这些。”
阿宝妈看上去精瘦精瘦的，个头也小小的，说出的第一句话，就一点也没客气。贺小薇心头膈应了一下，一个上海家庭主妇，居然敢跟她这么拽?
“看你说的，人家小薇一片心意嘛。来来来，快进来坐。”阿宝爸跟着打圆场，到底是做过厂长的，哪怕只是个小小的皮鞋厂。
阿宝爸同样精瘦，但多了一份“干练”，贺小薇刚坐下来，阿宝爸的长篇大论就来了: “我们家阿宝是个老实孩子，想介绍女朋友的数不胜数，他就看上你贺小薇了。这几年他出去吃饭啊，玩儿啊，开销不小的。我们做家长的其实都知道，都尊重，也理解。”
贺小薇有点听出来了，这阿宝爸妈，对她这几年的“大手大脚”其实早就心生不满。
“这毕业以后，小薇你打算怎么发展呀?”阿宝爸步步紧跟。
“我，先去看看招聘会吧。”贺小薇其实也没想好以后怎么办，但出国留学她没那个实力，考体制的话，又觉得自己没那个背景。这是贺小薇最气恼的地方，名校毕业的贺小薇，到了毕业的当口才发现，和尤佳她们比起来，自己的非上海户口依旧是心虚的。再说论成绩她真的一塌糊涂。
“实在不行，让小薇去姐姐公司帮忙嘛，就快一家人了。”阿宝插了一句嘴。
“你懂什么? 姐姐公司随随便便好安排人嘛。”阿宝妈又立刻回了一句。
贺小薇听阿宝说过，阿宝的姐姐叫若琪，是一个女强人。从20多岁开始创业，现在自己也有了一个百余人的贸易公司。
那又如何?贺小薇觉得凭自己的实力和颜值，找个外企是毫无压力的。
可是聊到现在，阿宝爸妈所有的言语，都没觉得自己儿子交往了一个T大女朋友，是多么厉害的事情。
终于菜上桌了，三菜一汤:油焖大虾，腌毛豆，西兰花炒肉丝，番茄鸡蛋汤。这些比起贺小薇和阿宝在外面吃过的任何一顿，都差远了。最夸张的，是阿宝妈一直在强调: “我那锅汤好了，我去端上来。”
贺小薇以为那是一锅鸡汤，鱼汤或者大骨汤。怎么也想不到，只不过是食堂里最常见的鸡蛋汤，还说得煞有介事。
“小薇，你们家条件不大好是吧?”阿宝妈一边帮她盛汤，一边试探着: “你也看到了，我们家就2套房。这套我和阿宝爸爸要住的，将来你们好好照顾我们，百年之后可以留给你们。另外一套你们结婚用也好，出租多一份收入也好，就是我们做长辈最大的能力了。上海人，没有你们外地人想象的那么有钱的，要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你要是和我们阿宝结婚了，想拼命补贴家里还是不现实的奥。”
这话既尖酸又刻薄。贺小薇听着简直血往上涌。这就是上海，这所国际大都市和当地人的优越感吧，她都不想“下嫁”，这位“准婆婆”还觉得自己在“高攀”。
“我不太舒服，今天就先这样吧，叔叔阿姨我想先走了，你们慢慢吃。”贺小薇不想再听他们唠唠叨叨，而且也一直没有看到上门红包，她早就不想坐在这里受气了。
“小薇，我送你回去。”阿宝站起身，他一向在贺小薇面前唯唯诺诺的。
“阿宝，姆妈有点头晕，你去看看那个药油放哪里了。小薇慢走啊，你认识路吧?” 阿宝妈拽着儿子的手不放。这几年儿子赚的钱除了买了辆车，都花在这女孩身上了，贺小薇对着阿宝娇滴滴，又对着他们爱理不理的样子，在阿宝妈看来只觉得是东施效颦——既想学上海女孩的嗲，又不伦不类。
“你别送了，我自己走。”贺小薇很久没有受气了，她今天是气鼓鼓地下楼的。原来阿宝的家人是这样的，有什么了不起，这样傲娇。必须和他分了，再找一个真正的有钱人，真心愿意为她大把花钱的。阿宝，只不过算个“基础款”。
贺小薇歪歪扭扭地下楼。
楼下，站着贺小兰。着实吓了她一大跳。
“你怎么在这里? 你来上海了? ”贺小薇睁大了眼睛，不置可否地看着贺小兰。
“我来实习一个月，顺便来找你。”贺小兰平静地看着她。
“所以你一路跟踪我到这里? 你什么居心? 你想干什么! ”贺小薇瞬间就怒了，连带着刚才在阿宝家的怒火。
“对，我没有去你寝室等。不想你难堪。”贺小兰的语气依旧平静。
“不想我难堪什么? 你跟她们说了什么? 你没说你是我妹妹吧? ”贺小薇一想到尤佳她们可能看到了她和小兰及其相似的脸，就一阵寒颤。
“你放心，我坐在你寝室楼下的长椅上很久，看你出来才上了出租车的。你也不想认我这个妹妹，我知道。我只想问一句，爸爸的病到底怎么样?”贺小兰无意去打扰贺小薇正常的学习生活，她宁可委屈自己坐了一夜长椅。
“没说就好，没说就好。”贺小薇长吁一口气，又想着自己如何开脱: “还在帮忙问呀，你知道，上海好医院很多，专家很多也很忙。我知道了一定会跟你说，你急什么?”
“所以你问了好几年也没问出结果吗? 怎么可能! 你骗谁呢? ”贺小兰的声音也一下子拔高了。
“你有什么不能相信的，再说我要这破病历有什么用?”贺小薇还就不服气了，在阿宝父母那里受了一肚子气，还要被自己妹妹呼来喝去的?
“破病历? 爸爸的病历被你说成是破病历? 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把病历给医生看过?” 贺小兰很爱爸爸，她总是想办法攒钱给爸爸熬中药喝，而姐姐贺小薇，对爸爸的身体看来压个儿没放在心上过。
“对! 破病历，没问过医生! 关我什么事! ”贺小薇今天真是气昏了，她的高跟鞋也开始隐隐作痛，但她也很气阿宝没有像哈巴狗一样追出来。
她边走边拿出手机，给妈妈宋会计打电话: “妈，小兰怎么突然来了! 还质问我贺刚病历的事，是不是你和她说了什么? 我不是跟你说别告诉她，我只是用来复印给阿宝看，又不是真帮着去问医生的嘛? 贺刚身体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贺小兰路不熟走得慢，没听到贺小薇一路在说什么。
只是那个时候，宋会计在给贺老太太装发糕呢——学校食堂卖剩下的发糕。不是贺小兰让她照顾一下贺老太太嘛，所以她们两个人一个装一个接，小薇打来电话，宋会计直接开了免提。
电话开着免提，贺老太太虽然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是听懂了大半，她泪眼婆娑地看着宋会计，声音里带满了哭腔: “我小薇的电话吗? 我小薇咋这么说，她咋能这么说她爹呀! ”
宋会计还没来得及挂断电话，贺老太太已然脚下一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