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几个人在屋中商议已毕,静姨拿出手机,又从包中找出之前道长留下的名片,电话号码还没输完手机就响了——道长先把电话打过来了。
静姨食指竖在唇边,开了免提。
“信士你好,贫道清澜有礼了。”声音正是当时那杏黄衫道长。
静姨缓声道:“道长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对方道:“最近有阎罗殿中偷跑的厉鬼来此横行,不知信士可否看见?”他如此开门见山,倒让众人一愣。
静姨道:“道长,你这是……”
“信士宽心。”清澜安慰道,“你有阴阳眼,比常人更易受鬼物影响,你身边的女孩子身上有一点尸气,要小心。”
静姨刚要张嘴否认,清澜的声音接着从手机中传来,“信士别急着否认,贫道虽不才,这些眼力还是有的。”
柳玉溪拿过笔纸写了几个字,静姨点点头:“道长是要抓那厉鬼吗?”
清澜道:“此鬼隐于栩阳市已久,利用鬼蛊扣住不少鬼魂吸纳鬼气,女信士若是知晓一二,还望告知。”
静姨道:“我在昨天晚上见到一鬼,身子轮廓看不清楚,像一团黑雾似的。”
清澜道:“好的,我们会去看看的。多谢告知,贫道有事先挂了。”
静姨连忙道:“道长且慢,我方才得知扶风路和红旗路交叉口往东第三棵槐树有问题。”说完也不等对方反应,直接挂了电话。
柳玉溪还是有些担心:“他们会去吗?”
杜衡点头道:“那清澜道长为人周全,修为又高,他不会不管这件事的。”
林兰忽然道:“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一开始修为进展那么缓慢了。”
柳玉溪忍不住道:“拿别人的修为,他自己不会修炼吗?”
“说不定还真是这样。”杜衡摸摸胡子。
“那蒋煦……”静姨有些难过。
与此同时,黑影隐在暗处,看着手中拧成一大团的黑色鬼气,缓缓按入心口,随后盘膝坐下。
过了约十分钟,黑影忽然睁开眼睛,猛咳几下委顿在地。“该死!”他握紧拳头,恨恨道,“突破还是失败了,难道是吸他们的鬼气还不够?可惜鬼蛊剩下的已经不多了,八字半阴和全阴的鬼又难找……”想到破解自己鬼蛊的那个女僵尸,他目露凶光,这件事他绝不会就此罢休。
直到晚上十点半,折腾了一天的雨水才彻底停下,气象局依旧将暴雨预警从蓝色调整至黄色,小寒江水位暴涨,下游正在开闸放水。
嘹亮的警笛声划破长空。
“姑姑,我觉得有一股阴气散出。”林兰抬起头来。
一会儿,本地新闻也有记者报道,在扶风路和红旗路上有一棵树龄近200年的槐树倒下,砸伤了几名过路行人,所幸只是轻伤,已送往医院,奇怪的是倒下的槐树根系几无,实乃奇事一桩。
静姨放下手机,众人舒了口气,林兰道:“还好还好。”柳玉溪暗道了一声抱歉,没想到不小心还是连累了他人。
杜衡忽然双眼一睁,眼中精光闪烁:“我的法术被破了,看来蒋煦早已离开了槐树。”
“咱们还得找到他。”静姨道。
杜衡两手一摊:“如今也只能守株待兔了。”
林兰有些担心:“你说他会不会有危险?”
柳玉溪敲了敲手指:“不好说,但大概率不会,毕竟他还需要这个工具。”
“我还是去医院那边守着。”杜衡起身告辞。
当晚乌云依旧厚重,月光一点也漏不下来。
柳玉溪轻轻叹气,关上窗纱躺回床上。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很久很久以前,她头发梳起戴冠,身穿天青色深衣,记着宫绦,一副古时候读书人的打扮。她和师父游至一处,她因为贪玩,跑到一处山坡却迷了路。天渐渐黑了,走了许久却始终在原地打转,柳玉溪终于慌了,想到了雪哥哥送她的鸽子,一声唿哨,灰色鸽子从天而降,落在肩头扑了两下翅膀,翅尖闪着金属般的光泽。柳玉溪定了定神,环视四周,以草汁在手绢上匆匆写下“迷路”两个字,将手帕绑在信鸽的腿上。
“这是唯一的希望了。”看着振翅而飞的鸽子,柳玉溪喃喃道。
星光明亮,但寒气下沉,柳玉溪抱膝倚树而坐。
忽然身后传来亮光,一道温柔的男声传入耳中:“玉溪妹妹,我来带你回家。”
柳玉溪腾的一声站起转身。眼前男子,眉目温柔,眼含秋水,头戴玉冠,着月白色长衫,系白玉腰带,腰间垂下一块玉佩,正是自己脖子上戴的那块儿。他手上提着一盏灯笼,似是从月光中走来的仙人。灯笼中的烛火轻盈跳动,为他周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暖光,无形中又增添了几分烟火气息。
“雪哥哥,你终于来了!”柳玉溪跑过去,拉住他的袖子,“我就知道。”
雪哥哥一直把柳玉溪送到他的住处,过了一会儿师父也回来了,见到柳玉溪又是一顿训斥,雪哥哥在一边好言相劝,等到一切都妥当后才放心离开。
第二天柳玉溪醒来。
“雪哥哥……”柳玉溪呢喃,梦中的那张脸,赫然便是寒松雪。
“这决不是巧合。”柳玉溪思索着,“他与我是不是有很深的联系?这件事一了,我就要去好好问问他了。”
胡思乱想的再多,店还是要开的,钱还是要赚的。
柳玉溪刚擦完一遍桌子,店中就迎来了一位客人。
清澜道长依旧穿着杏黄道袍,进门后先向静姨行了一礼:“多谢。”
“谢我作甚。”静姨微笑,“难道那棵树下藏着你们三清观的宝贝?”
“非也。”道士摇头,“槐树下方是一男一女两只厉鬼,师叔祖以槐树为媒介,用阵法将其拘束,我们解开阵法后两只鬼现形,直接被阴司勾走了。”
柳玉溪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那令师叔祖为何要把他们镇住,而不是送往冥界?”
道长摸了摸胡须接着道:“我们收拾完了之后,回到观中查阅典籍,在师叔祖的手札中找到了相关记载。当初世道混乱,慈禧太后刚死,外面兵荒马乱,一片狼藉,那时师叔祖奉命下山游历,正碰上他们。那两只鬼是一对夫妇,战乱别离10年之后才偶然重逢。可重逢之日便是离别之时,他们虽正值壮年,但都病痛缠身,不久后就相继死去,死后心中牵念,也不见阴司来带人。担心他们伤到了附近的村民,师叔祖收服他们,将他们拘在槐木中,本想将他们带走,可他二人说好不容易在故土重逢,想多待一段时间,不愿就此进入轮回。贫道听家师说过,这位师叔祖最是心软,耳根子也软,还真同意了,不过也同他们立下血誓,许诺游历归来便带他们走,而两鬼也不可出去为祸世人。”
“待在那小环境中那是要多无聊。”柳玉溪小声说道。
道长又摇摇头:“并非如此,有师叔祖阵法加持,树中自成乾坤。他们可以在外面飘荡,其他的人和鬼瞧不见他们。但是在规定的时间必须进入槐树。”
清澜停了下来喝了几口水。
他正要接着往下说,却忽然闭嘴。店门口传来了脚步声,两个女孩儿手挽手过来买一得阁墨汁,临走时还奇怪的看了道长一眼。
送走两位客人,柳玉溪重新坐下来,静姨出声问道:“血誓?”
“对啊。”清澜点头,“这对他们也是一种约束。”说完又叹气,“后来你们也能猜到,师叔祖一去不回。”
静姨道:“他该不是那种不守信用的人。”
清澜点头,面露哀色:“晚清政府的统治几乎崩溃,各地革命风起云涌。师叔祖顺手救了几个革命人士,却被流弹击中,就此殒命。他那本手札也是辗转一年半后才送到我们手上,我们那时候才知道噩耗。当时我们也是万分悲痛,大略翻了翻便收好放在藏经阁中。昨天见到阵法内有乾坤,于是心有怀疑,回去查了书籍翻到这本手札后才彻底确定。现在想来应是时间太长,阵法有所松动,有阴气外泄,引得鬼魂在此树栖身,导致封印进一步弱化,这才被瞧出来。”
一时无声。
半晌静姨道:“那他的魂魄为什么没回来告诉你们?”
道长叹气:“因为他立了血誓却并未回来,死后便魂魄不留。”
柳玉溪抿唇小声道:“他也不是故意不回来的呀。”
可血誓就是血誓。
清澜并不答话,站起来又行了一礼:“所以昨天多谢信士事告知此事,贫道还有一事告知,昨天我等收服二鬼时,发现槐树中有一股阴气向这边游走,千万小心。”
“多谢道长。”
清澜正欲起身离开门口,又走进来一人。
是寒松雪,手里拿着昨天那把靛色大伞。
清澜依旧朝前走去,在经过寒松雪时看了他一眼,寒松雪颔首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