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政 治人物,我觉得可以分两种,其一是政 治家,其二是政客。”之前马尾辫女生无意间提到的这个概念,让见识过东西方政 治场的海归大叔心生感想,“前者喻于义,后者喻于利。政 治家见利思义,政客见利忘义;政 治家以义御利,政客有利无义;政 治家以利全义,政客为利害义。”
“如果按这个定义,那自先覃以来,这里只有政客,没有政 治家。所谓帝王,不过是夺天下为己有的巨匪,所谓文臣武将不过是为一己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卖身于君王的鸡鸣狗盗之辈。即便到了今天…”话未出口,一股深深的哀凉已打消了睡衣阿姨说下去的意愿,只留一声叹息。
“率军打赢独立战争随即还政于民的这是政 治家,驱使万民从尸山血海中夺取政权接着便据天下为己有进而剪除异己、专 制集权以图自己家族、自己集团一世万世为君的这是国贼;基于对人性的清醒认识制订宪法保障人权、限制公权的这是政 治家,利用人性弱点靠权谋操控官僚、愚化民众只为自己手中权柄罔顾公义良知更不顾国之根本的这是民贼;权在法下恪守规则行使权力的是政 治家,假法制之名行人治之实践踏规则乃至根本不讲规则的是流氓政客。”少年郎可顾不上悲凉,反被睡衣阿姨的话又一次引燃义愤,这一刻,运动装男生从自己有限的历史知识中发现了一点根本区别。
“这片土地上只知有利不知有义的又岂止政 治人物?一代代人到了社会上很快就成了这类货色中的一份子。”灰衣老人的话语里既没有悲也没有怒,“我年轻那会儿,看着从相对开放的社会环境里成长起来的那些80、90、00后们觉得他们也许会有点不同,毕竟他们是表面上和世界接轨、和文明接轨时代长大的,身上那种活力、正气、有原则、自由思想、开放心态在前代人身上几乎是缺失的。可那又如何,等他们进入社会,慢慢成为各行各业以及体制内的主体,贪赃枉法、唯利是图、跪舔权力、欺压民众、精致利己一点不逊色前人,甚至青出于蓝,那年头爆出来的种种劣迹足以毁人三观的贪官污吏,不看岁数还以为是没有新思想只有旧观念的朽物,可一看年纪都是80、90、00辈人。”说到这儿,老人扫视了一眼在场众人,“在这地方,利益面前、权力面前其实没有几零后,都是一样的货色。”目光里依然没有悲也没有怒。
老人的话像一记闷棍,现场一时鸦雀无声,沉默背后,年轻学子们有些不服,那些话仿佛在预言他们的未来,可奇怪的是学子们虽然不愿相信,可看着在场这些从年少一路走来的长者,想到不久前的封城中很多并不比他们大多少的人也一样拿着权力之鸡毛当令箭作威作恶,他们又无法在心里彻底否定这预言,…至于中年及以上的人,有的就是80、90、00那几代,在这些话面前不由心生惭愧,虽然不少人并不像老人说的那样,但内里多多少少都带着那层底色,他们知道自己之所以没有那般下三滥,只是因为作为平民百姓没有那种机会,而一旦成为特权阶层一员,确实谁都没法保证自己不会失去人性和良心。
污浊世界中的中年人,本不可能再有“惭愧”之感,更从生理上失去了将其形之于色的功能,原先神情中无悲无喜的灰衣老人,看到人们这种表现,目光深处似乎泛起一丝波澜。
“被本能支配的信仰让利益成为这里的最高真实,利令智昏之下,人们看不到很多最基本的事实,或者即便看到也只能视而不见。”教书先生也是90那代人,却神奇保留了一丝孩子般的纯真,“专 制者看不到被特权割裂的公共利益让国家陷入癌症式内耗?看不到不受制约的权力必然带来不受制约的吸血能力?看不到不受制约的权力必然让掌权者的权力和义务完全不对等从而失去对吸血之祸的感知和预警能力?看不到不受制约的吸血必然自毁根基最终所有人只可能同归于尽?看不到牌桌上如果自己又是运动员又是裁判员最后必然清退其他所有参与者最终必然导致牌桌彻底清盘?我想虽然不必对它们的思想力洞察力抱什么期望,但相信多少它们是能看到一点的,可本能支配下所有这些事实都比不上眼前利益的真实,更比不上手中垄断权力的真实,导致它们即便看到也不会松开手中的垄断利益去因应这些更根本的事实,于是这里几千年来循环往复的就是这么一出最愚蠢最惨烈的悲剧。”
“能令人智昏的从来不是什么外在的‘利’,而是内在的贪欲。”企业主淡淡补充了一句。
“这些最基本事实的存在,让愚民成为专制者必然的选择,它们决不能让民众看清这些其实最直白的现实,而要让民众连最直白的现实都看不清,需要把他们愚化到什么程度?某种意义上这其实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这里的绝对权力却做到了,不得不说这是它在人类历史上创造的唯一一件伟大奇迹。只是毁掉了国民的思想和最基本的认知能力,也就毁掉了这个国家未来和根基,但和手里的绝对权力相比,这点代价根本不值一提。”
“只有智识上的愚蠢还不够,还必须加上道德的虚伪化和虚无化,把国民全都驯化为人格上的侏儒,让民众下意识里不敢去直视那些最基本的事实,即便看到也不敢指出,给他们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同流合污,要么逆来顺受,如果你偏要揭穿它们老底,那对不起,重则物理消灭,轻则政 治消灭。”
“一个民族道德和智识上的全面毁灭换来了绝对权力表面的一时安全,可那些最基本事实依然存在,不会因为人的视而不见就消失,于是这座猪圈里掌握和附庸绝对权力的无耻至恶者以及下面一群被愚化的懦夫还是不得不承受他们不去改变的最基本事实的后果,我想身陷这几千年循环往复最愚蠢最惨烈的悲剧而求出无门完全是他们咎由自取。”
没想到众人内心的惭愧这么快发生了转化,也许是为了某种自我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