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些富人，鹤县的小贩和手艺人也难得地赚到了些钱。而县衙也知道他们的到来，于是特意派了些差役站在街道两旁，将努力向前挤的乞丐拦在后面。这些乞丐大多衣缕阑珊，瘦弱的身体无法冲破这些差役然后跪在富人面前乞讨。实际上他们中的一些并不是鹤县的，而是知道中元节河灯盛景，富人定纷至沓来，于是迢迢赶来的。他们的身上散发着恶臭，灰暗脏乱的衣衫让人不忍直视，偶尔遇到几个心善的富家姑娘，还能有所收获。但更多时候，富人们的脸上只有厌弃的神色。
关山就在这条街上静静地看着、走着。路走了大半，他忽然望见了那个老人，老人的脸上满是褶皱，另一手抽着旱烟，似乎在和周围的人吩咐着什么，看到关山时特意点了点头示意，关山也回了一个点头。
又过了一炷香，他终于来到了县衙亦是县令所居的周府。
天上的圆月温润极了。
这也是第三次来这了，关山如此想着。忽听几个差役谈论起来，听声音大概是一个年纪小的两个年纪大的。
“老太爷宴请公差，今日不能不去啊。”
“那县衙的防卫怎么办？”年纪小的说道。
“哎呀，今日过节，谁没事闯县衙？”
“这是什么话？”
“想开点吧，置办哨棍佩刀的钱都被那老家伙贪了，你手上那种东西，就算对上贼人又能怎么样呢？每个月那么点俸禄你玩什么命啊——”
“这……”年纪小的那人迟疑道。
“没什么‘这’啊‘那’的。”中年差役道，“赶紧走，还能捞几口酒喝——又不是就只请了我们几个。”
关山身上带齐了兵器，这时闻言赶忙躲到门后，可下一刻发觉马没有藏好。
“这何时有了马？”年轻人果然发现纰漏，疑惑道。
“哎呀管他呢，兴许是马家寨的人来了。”
“啊？我们可是看门的，这段时间哪有人来过？”
“管这么多干嘛，说出不了事就是出不了事嘛！”中年人不悦道，“莫要疑神疑鬼。‘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懂不懂啊！”
关山看着中年男人一把揽住年轻人和另一人的肩膀，就这么勾肩搭背地走了。于是他立即从门后出来，回忆着当初长耳所给的县衙平面图。迅速来到了县衙住的屋室——确切来说是一幢小楼。
只是这番稍微绕过了些侍卫就顺利摸到了楼下，属实太顺利了些。关山想到之前那中年差役的话语——难道也去赴什么老太爷的宴了？
一顿酒饭就能让他们擅离职守，想来这周苍著就算对自己的人也十分吝啬。
一楼只有一扇大门可入，但门口有两个侍卫。
“你们的家人送了些节日的饭食给你们，快去取吧，不然要凉了——就这么一会儿，我帮你们先看着。”
走来一人出言，关山听着眼熟，定眼一看，原来是朱管事。听到管事都这么讲，两个侍卫二话没说地去了。
但朱管事，竟然就这么走了。
天助我也——关山心中暗道。
他快速来到门口，轻轻地推门进入。一层只有个昏睡的老人，这人关山也晓得，是朱管事的那个爹。于是关山蹑手蹑脚地上了二楼。
二楼的装潢远比一层豪华得多，走廊墙上也满是名家的字画，四周更不乏奢侈的木石古玩。这层只有两个房间，一个是会客厅，一个是书柜林立的书房。
关山潜伏在门口那盆巨大的富贵竹后，从枝叶的间隙看到会客厅内的光景。一共是三人，肥头大耳的是周苍著，声音尖细的是他夫人，还有个身着灰布僧袍的——居然是桩慧禅师。
“法师，您这招真高啊！”尖细的声音响起。
“贫僧不过是借花献佛，要是没有马家大公子的提点也想不出这套法子。”桩慧笑道。
“呵呵，”周苍著抚掌，“幸好他只打了那个小姑娘的主意，毕竟这钱还真不愿意多分个人呢。”
“确实如此。”桩慧点头，“严大夫一死，又有县令大人做头阵，他们要看病只能找我。可这诊费实在定得太高了，来寺中看病的百姓是越来越少了——这样可不行。”
做头阵？难道是那次装神弄鬼的问诊？关山眯着眼想到。
周苍著吃得满嘴流油，这时拿手擦了擦嘴：“这有什么？百姓都是软柿子——你看，我让他们不说什么他们就不说什么。到时候啊，我就说县里闹了瘟疫，必须要到你哪儿才能治好。届时你在他们手上胳膊上做点印记。后面我派人去查，没印记的都抓起来。嘿嘿，咱这还有些黄花大姑娘没嫁人呢，马家大公子肯定喜欢——这钱不就来了吗？”
“若是把他们逼急了，当真不会出事？”桩慧禅师疑虑道。
“要是不听话，”周苍著眼里闪过一丝狠辣，“姓严的就是下场。”
“还是要小心些，那逃走的刺客都把马衢惊动了。”周夫人说道。
刷——
一柄短刀呼啸而来，洞穿周夫人的喉咙，将她钉死在了椅子上。
“什么人！什么人！？”周苍著大惊失色，立刻站起环顾四周。桩慧则镇定不少，起身看着门口。
关山听着他们的对话，只感觉心中无名业火直冲九天云霄，再也无法抑制。这一瞬，他想起了张敛、张夫人，想起了严氏父女，更想起了邢忠，想到他们的慷慨相助，想到死后阴魂不散的梦中托付，想到从幽州到这里一路走来的无数不公。然后他无法再想了，一种巨大的痛苦涌上了他的心口。怒吼中，脖子上的血管仿佛就要爆裂而出，蜿蜒的青筋如同炸响的雷霆顿时显现，他手提苗刀，前踏数步，正手一刀深深刺入周苍著的腹部。然后立刻拔出，运起全身内力卯力一劈，桩慧飞身躲闪，这刀便将饭桌完全劈成两半。
莫名之中，关山眼前再次闪过霍无忧的那一招和那些话，身上涌现出一股狂暴的真气。此刻桩慧抡起椅子砸了过来，被关山一拳轰碎，另一手提刀横斩，前者随之跃起。见状关山调转刀锋，稍作调整后连续弓步下劈刀。苗刀虽长，但这时他的下劈却如雨点下落一般毫无间隔，澎拜的真气随着刀的起落荡漾在屋中，关山仿佛不知疲倦。但桩慧却终于退无可退，而且他本身也不断受着关山刀上散发出的莫名的真气的冲击，慌乱之中，一步踏错，于是苗刀从他头顶落下，硬生生将他劈成了两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