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又是前几天那位年轻警察。
“小妹妹,你还好吧?我们先送你去医院处理伤口。”他有些担忧地问她。
安诺倩可太知道安若素最看重什么了。
安若素苦苦想维持体面,想努力让人看得起她,但安诺倩偏要在众人面前把她的体面撕下来。
她的努力和林柯莫言昔对她态度的转变,好不容易让大家提起她第一反应又是“那个学习特别好的女孩子”了。
但安诺倩这一出让她重新沦为了众人茶余饭后的消遣。
或怜悯,或冷漠,或嘲笑。
安若素从地上爬起来,注视着人群,满脸的血让她显得有些恐怖,语气却又十分冷静,也不知是在对谁说。
“怜悯也好,同情也好,嘲笑也好。总之,都别想打倒我……”
可声音在微微发颤。是因为疼痛吗?
那宣之于口的呐喊,是不屈的宣言,还是只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
是对自己的许诺,还是不安与害怕的粉饰?
医生为她处理手臂的伤时,她一直不肯配合,直到警察离开病房,她才开始听医生的话。
医生本想斥责她太不把自己的手当回事了,却在看到她手臂上交错的疤痕时噤了声。
“孩子,没什么过不去的。”他开口安慰道。
安若素低着头,一语不发。
警察是希望等明天再做笔录,担心她一时接受不了,但安若素则是说自己可以。
“……我当时和以前一样走回去。在那个十字路口的路灯那里,有四个人。
“等我经过他们身边时,那个穿黑白条纹衬衫的人忽然拉住了我。
“我觉得不对劲,另一只手掐了他一把,他放开了。
“但是另一个白衣服的人从后面要打我。
“我想跑,但是跑不掉。
“然后我被他们逼到了墙角,看到了我妈妈。
“那个黑衣服的人拿出了刀,我用左手挡了一下。
“这个时候有人开始喊报警,但我没注意到是谁。
“接着我妈妈冲过来把刀子拿过来,让绿衣服和白衣服的人按住我,往我脸上划了一刀。她还想划,但是你们来了。”
安若素脸上包着纱布,思路与口齿却都很清晰。
这让警察们微微松了口气。
他们本来还担心她会接受不了情绪崩溃的。
一个女警给她留了电话,加了她的微信。
“小妹妹,如果有事的话就告诉姐姐。然后关于她的后续通知我们也会及时告诉你们的。”
安若素慢慢点了点头,同时又慢吞吞地抬头,坚定地盯着她的眼睛。
“如果有人让我出具谅解书,我绝不。我绝不原谅,也绝不承认这是家庭内部纠纷。
“我有抑郁症,我可能不会一直保持清醒,但如果我是清醒的状态,我永远都会是这个态度。
“我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在崩溃的时候做了错误的决定。”
“我们会给你一个交代的。”女警对她说。
等回到家,她才瘫倒在地上。
她用尽了所有的理智完成了这一切,假装自己很冷静,假装自己很坚强。但不是的。
将她带到世上之人亲口否定了她存在的意义,理智告诉她她不能听那个女人的,可心底的声音又一遍遍诱惑着她。
“你该听她的,你该死的。你一点也不好。你没有成为哥哥心目中的自己。你辜负了他。”
哥哥说要成为最好的人。可最好的人不会没人爱,也不会被人可怜。
她这样子,怎么称得上好呢?
她看到小小的桌子上放着美工刀。
……
血汩汩地流着。
忽然,手机响了。
手机响了几声,自动接听了。
“姐姐姐姐!我今天回来的时候看到路边上的花开了!特别漂亮!”是林苜溪充满活力的声音。
见那边没有回应,林苜溪有点奇怪,问:“姐姐,你怎么不回我啊?是不是不方便啊?”
那边还是没有声音。林苜溪开始有点慌张:“姐姐你别吓我啊,你是不是生病了啊?你说句话啊,要是你出事了在乎你的人会难过的。”
她几乎以为要依旧听不到回应了。
可那边却传来一句微不可听的“会吗?”
“会的!至少我会难过的!”林苜溪开始带了哭腔,“你现在在哪里?发生什么事了?”
“是吗?如果这样的话,帮我叫个救护车吧。”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良久,轻轻笑了一下,报出了自己的地址。
“苜苜,怎么了?”林柯只是去买了瓶水,回来便见她哭了,有些担心。
“哥,姐姐出事了!她,她让我给她叫救护车!”林苜溪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一时有些慌张。
林柯稍微冷静些:“把地址告诉我,我先叫救护车。如果离得近的话,我们先过去看看。”
林柯拦了辆出租车,一边上车一边给医院打电话。离得不远,开车十分钟后便到了。
门是反锁的。
敲门没人应,林柯想了想,绕了绕,看到了窗户。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屋子里躺着个女孩,隐隐看到周围有红黑色的血液。
看到人受伤了,林柯倒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看到地上有块半个手掌大的石头就捡起来朝窗户扔。
幸好这一片还是老街区,玻璃还是那种易碎的玻璃。
然后林柯把手伸进去,把插销拔开,打开窗户,从窗户跳了进去。
然后开了门。
走近才发现是安若素。
“安若素?”他确实没有想到,林苜溪的“舒烨姐姐”就是安若素。
此时救护车也到了。林柯和林苜溪跟着上了车。
他们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林苜溪小声啜泣着:“怎么会这样啊哥哥。”
林柯轻声安慰着林苜溪:“已经送到医院了,会没事的。”
安若素下午被人划伤的事传得很快,事发一个小时后就在班级群里传遍了。
“对了苜苜,这件事,你不要告诉其他人,尤其是爸妈。知道了吗?”
林柯叮嘱道。
爸妈人虽然好,但肯定不愿意让苜苜跟安若素一块儿玩的。但看安若素现在的状态,不能再受什么刺激了。
“为什么?”林苜溪疑惑地看着他,“哥哥,你是不是认识姐姐?”
“这么说吧,姐姐的爸妈跟我们的爸妈闹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我怕你提起这件事让他们不开心了。”
林柯向她解释,只是没有说具体是什么。
林苜溪说话直快,他挺怕她一不留神说漏嘴了。
“嗯嗯。”对于林柯的话,她向来是很听的。
一个小时后,医生才从手术室走了出来:“没有大碍了——你们是她什么人?她的家人呢?”
林柯回他:“我们是她的朋友。她家里情况比较特殊……”他面露为难,“可能不会有人来医院。”
事实上他根本没通知莫言昔和莫祁。
莫祁通知了跟没通知一样,言昔通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身上的伤肯定是要留疤的,尤其是脸上。那么深的伤口,估计就算是去疤也很难完全去掉的。”
医生叹息着。这些是上一个医生担心刺激到安若素而没有告诉她的。
“但最严重的是她的心理问题。我们为她处理伤口的时候发现,她身上有许多自杀留下的痕迹。
“粗略看了一下,最早的可能是四年前留下的。
“还有很多很久远的伤疤,应该是遭受过虐待。她现在很需要人照顾。
“好了。她应该很快就会醒。你们进去陪陪她吧。”
林柯和林苜溪向医生道了谢,走进了病房。
安若素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左手整个被纱布裹着,裸露的右手臂上各种伤疤杂乱地趴着。
林苜溪看不下去,又开始哭。
林柯也看得有些难受。
然后,安若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