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高空，大地静谧，深谷中那些影影幢幢的帐篷在暗夜中逐渐显出森冷的轮廓，大部分帐篷前的火焰已熄灭，刚才出入穿梭的人众也都消失在帐篷里，营地里只有几处仍有火 光闪烁。
最大的一个金色牙帐前，竖着一面黑金大纛，两侧分别高立着熊熊燃烧的火盆，每个火盆下方各有两名戎装的士兵手握长槊，槊顶的尖刃在火光燃起的黑烟中闪着亮光。
突然金帐里传来一声闷响，接着哗啦啦一片似有器物倒地，有人闷哼一声，又有人怒吼。一个玄衣将官打扮的高大青年带着一队人刚经过大帐，听见声响顿住脚步，身后一个随从忙凑到近前，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青年高高的鼻梁下一双星子般的眼眸泛着暗夜的幽光，英俊微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挥了挥手，随从立即低头退到一旁。
青年将官走到帐前，伺立两侧的侍女为他轻掀帐帘，他缓步走了进去。大帐内灯火通明，一个士兵单膝跪地，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左侧额头流着鲜血，血正顺着脸颊一滴滴流到毡毯上，士兵面色苍白，身体微微颤动，一只制作精致侧纹为鱼戏莲的石雕砚台滚落在旁。左前方兵器架倒在地上，一大片刀剑弓弩散落一地。
正中的虎皮座椅上斜倚着一个身着锦袍脸现怒容的男子，右脚踏在椅前的长案上，年纪看上去与青年将官相仿，但脸色青紫，两鬓虬髯，一双细长的下三白眼让人不寒而栗，此刻这双眼睛正盯着自己搭在右腿上的手，这只手的食指套了一个寸余宽的碧玉指环。在灯火的映衬下，这只指环闪着莹莹绿光，像躲在暗夜中窥伺猎物的野兽的眼睛。
青年将官扫了一眼四周，最后将目光停在地上的那支砚台上，他走过去拾起砚台，用手轻轻擦拭几下，绕过士兵和满地狼藉，来到长案前，将砚台端端正正摆在案上，回头向地上的士兵问道：“左先锋还未寻到，你们四处都找过了？”
那士兵定了定神，脸色惴惴，回道：“禀当户，属下已将周边方圆二十里都找过了，仍未发现左先锋的踪迹。”
锦袍男子怒气未消，重重哼了一声，转过头狠狠盯着士兵，骂道：“都是废物！”他见士兵还呆愣不动，越发怒气上冲，随手从案上抄起一个香炉，朝士兵脸上砸去，大吼道：“还不去找，再找不到，你们这些人都跟那些娘们一样，等着去伺候右先锋吧！” 那士兵明知香炉袭来，却不敢躲避，双眼紧闭，硬生生抗下这一击，整张脸瞬间血流如注。
青年将官见状，低喝道：“还不出去，多派人手再去寻找，记住：不可暴露身份，莫与村民起冲突。”
那士兵仿佛得到特赦，口里连连答应，慌忙站起身，扶着额头退了出去。
锦袍男子皱了皱眉，对青年将官的话颇不以为然，挥了挥手道：“一群乡野村夫，避他们作甚，老子就在这里等着他们！”
他扯下毡帽，扔到椅子上，嚯地站起，在大帐里来回走动，嚷道：“棣宗，你说，把我派到这地方已经快两个月，这荒山野岭，什么都没有，眼看秋季大会就要开始了，所有部落都可以参加，凭什么我们在这里受罪，哼，我看那老家伙就没打算让我们回去。”
青年将官微微低头，整个大帐尽收眼底，眼前的长案上摆满刚炙烤冒着热气的嫩羊羔，大盘新鲜的乳酪，酥饼，胡饼，还有特地从部落拉来的汾水美酒。大帐的后方低垂着红色的幔帐，一只裸露的纤纤玉腿露在幔帐外，幔帐后的人儿翻了个身，腿又缩了回去。
他神色不变，施礼恭敬回道：“都尉息怒，我这就遣人给长老送信，询问后续安排。”
锦衣男子面色缓和，哈哈一笑，用戴着幽绿戒指的手拍了拍他肩膀，说道：“这些日子你跟着我在这里风餐露宿，委实辛苦，尤其是还要应付那些狡诈阴险的汉人官吏，受了不少委屈。
青年将官毕恭毕敬回道：“都尉言重了，为都尉分忧本就是属下职责所在，并无为难之处。”
锦袍男子面露得意之色，点了点头道：“那这件事今后就由你全权负责，我本就懒得理那些汉吏，要不是因为……，哼老子早就出兵灭了他们，还用得着这么费劲。”他抬头望向青年将官：“总之不管用什么手段，要让他们答应我们的条件。”
青年将官颔首：“遵命”。
锦袍男子似乎想起什么，咬着牙，眼里又现出怨毒的神情：“我知道，父亲并不看重我，他只在乎那几个嫡子，就连那个妾氏生的小畜生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但我岂能让他们如意！”
他斜睨眼前之人，声音又趋于阴冷：“你从小便与那几个一起长大，交情总是不错的，这次大长老把你派到我身边，就没别的吩咐？”
青年将官单膝跪地，神色肃穆，回道：“大长老只吩咐属下一切听从都尉调遣，绝无任何其他命令。” 突然刷地一声拔出腰刀，双手捧刀举过头顶，递到锦袍男子面前：“都尉如不信，现在就可杀了属下，属下绝无怨言。”
锦袍男子手指轻轻摩挲着雪亮的刀刃，目光垂视着下方举刀之人，接着他左手握住刀柄，右手扶起将官，将刀插回将官腰侧刀鞘，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哈哈一笑道：“我只是玩笑话，何必当真。棣宗，你可是我匈奴五部中排名数一数二的呼延氏勇士，是勇士自当奋战疆场，这把精铁打造的宝刀也应该砍杀敌人，岂有砍自己的道理。”
青年将官低头答道：“都尉教训的是，属下谨记。”
“好啦，你去忙你的，我也该去看看我的右先锋了。” 锦袍男子挥了挥手，不等青年将官回话，摇晃着身体大摇大摆走出帐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