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
左骨都侯从马背下来,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然后将她揽入怀中,“只要我得到这个位置,所有人都会像你一样,投降本侯。”
他还从来没有这么仔细的看过她。
她肤色很白,嫁到北凉这么久了,皮肤仍如凝脂一般。从中原臣女到北凉王妃,一直金尊玉贵,如今却沦落至此,何况兰墨寒根本不爱她。
左骨都侯从来对中原女子不屑,觉得她们虚礼太多,过于虚伪无趣。如今看来却也没有不好的地方,礼数多,规矩多都是其次,重要的是他喜欢。
“兰墨寒已经死了。”
男人轻轻拂过她的脸颊,俯身看着她,在近乎突破肌肤之亲的界限告诉她,“王妃便跟了我。我保证,王妃这个位置还是你的,你仍然尊贵。”
“好。”
郑瑜眼睛赤红,周围如此繁杂,她却能听见自己过快的心跳,忍住呕吐忍住头晕,便是忍住这巨大的羞辱和痛苦,“你放过部族的臣民,我投降于你。”
左骨都侯也不信这支无粮无水的队伍能翻出多大的风浪,姑且放过他们一阵,他的军队暂停下来修生养息,还是能追赶上他们。
承诺这种东西,遵守一半就够了,不必做足。
左骨都侯退兵了。
老相国和当户看着他们的王妃被擒,内疚至极。似乎是看出他们想要背水一战,郑瑜从左骨都侯怀中挣出,笔直的站在山顶道。
“都尉和红灵都战死了。王爷下落不明,我已寄身敌军。臣民的安危,由相国和当户负责。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是你们的王妃,不会再跟着你们一起走了。”
兰墨寒生死未卜,她作为他的妻子,部族的王妃,已经尽到了她最大的能力,她问心无愧。如果他还活着,她希望他还活着。他若知道她做的这一切,不知会怎么想…
他会为她骄傲吗,还是仍然将她当作小女子看待,觉得她娇弱又愚笨。
她知道他一直都是这么看她的。
不过她再也不会知道有没有不一样的答案了,她不希望有。
“王妃。”
老相国领着臣民跪拜下来,他侍奉两代左贤王,自认殚精竭虑,无愧于心。未曾想此时此刻,他只恨自己无能保护他们的王妃,悔之晚矣。
“快走罢。”
郑瑜全然没有一丝不舍与后悔,下定了决心。后面的这句话,只有她自己听的见,亦是她只说给自己听的。
“这是我能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
王妃尽了自己的职责,已一己之身为臣民谋划了退路。身为臣子,岂可辜负。老相国颤颤爬起,身后是无数的臣民。郑瑜看着臣民走出敌军的包围,这是她唯一不灭的希望。
好了,究竟是算好了。
女子欣慰的勾唇,亦转身走向了自己选择的路。
“做什么。”
左骨都侯见她自觉的伸出两只手腕,轻笑一声道,“你这么娇弱,我不锁你。不过我也不会让你跟我同骑,我怕你杀了我。”
“对,我真想杀了你,可我不敢。”
郑瑜道。
怕杀他不成,反连累了臣民。
“王妃很有自知之明。”
左骨都侯挑了挑眉。
此女胆子不算大,怎么瞧都瞧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或者正是因为她看起来太弱小,却在最危难的时候做出了不符合性情的行为,方令人刮目相看。
“给王妃骑马,王妃身娇肉贵,照顾好了。”
男人吩咐过,一拉缰绳走开了。
兵士随即牵来一匹马,护着女子坐了上去。
郑瑜抬头遥遥望去,霞光染红了半边天。快了,快了,她只要再忍一忍。她和部族走了三个日落,她很清楚了,日落时,臣民已然走到了安全之地。
左骨都侯骑马走在前方,难得他放慢了脚步,对快到手的王位徐徐图之。他清楚自己的做法,一时放过,是谋略,他还不至于被一个女人带偏了。
此女虽单纯,说的那几句话却是不错的。
谋权需得人心。一时不服他的臣民,不代表一世都不会服他。此时赶尽杀绝,难保他们不会背水一战,反过来打乱了自己的军心。
不如略放过他们,一点一点磨掉他们的锋芒,不攻自破。
只是。
左骨都侯转过头,只见郑瑜身正体直的骑在马上,端庄平常,没有一点作为俘虏的狼狈,又问兵士要了水饮下。
没有什么异样,却仍然令人生疑。
男人索性翻下袖子的银刃,眸中的狠厉如暴雨前的闪电掠过,掉头走到了她身旁。
“人人都知道我投降你了,左骨都侯却也不必亲自守在我的身边监视我罢?”
郑瑜道。
“王妃对部族情深意重。王妃以为,本侯不知你是身降,心未降么。”
左骨都侯知道,她是心系兰墨寒,爱屋及乌。虽有执迷儿女情长之嫌,不过这份心意也足够重了。能为臣民谋退路,就是她的本事。
这王妃,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当的。
“这很重要吗。”
郑瑜淡淡一笑,“降了便是降了,谁会在意你的心真正在何处。”
她虽出身显贵,却从来默默无闻。论才华论容貌,皇城有那么多世家女,一个比一个优秀。而她站在那么多人里面,根本不会有人多看她一眼。
所谓风光时未曾轰轰烈烈,掉进了泥土之中,又有谁会为她掸去这一身污泥,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