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日灯在头顶晃动，冯昱怅然地看着手里的照片，忽然生出了一种头置悬锤之下的绝望感。人类基地总司令部收到意外事故汇报之后，第一时间对消息进行了封锁，并在两小时以内给冯昱发来了停职待查的通知。
这并不难理解，作为第一负责人的冯昱必须对“眼睛”的威胁事件负责。
即使司令部上下都心知肚明，周奕笙没有事故汇报中所说的犹如大敌，但程序上的安全责任必须落实——冯昱的直系领导还在停职后十五分钟以私人账户发来一条讯息：
“突闻挚友病故，望安好。”
短短几字，一方面表明了基地态度：这件事的原委信息会被全面封锁，而周奕笙的死讯将会以因为重病不治而公布于众；另一方面，基地是“突然”知晓这件事的，撇清了周奕笙再度寻死与上级无关，也警告冯昱安分处理，事情到此为止。
冯昱放下照片，颓然的靠在椅背上——自停职待查通知生效开始，上级派人将冯昱送回了住所。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把冯昱，周奕笙唯一活着的挚友，当作不确定因素监视和禁闭起来了。冯昱自己倒是觉得庆幸，这样安静的，可以喘息的环境，已经一度离他太远了。
况且，冯昱打心底里认为基地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地面的那场事故，近乎抹去了周奕笙与这个世界的所有的联系，除了自己，怕是没有会喘气的家伙还在乎和了解周奕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幸存者们眼里的周奕笙是什么样呢？天才科学家？温和的年轻教授？病弱的谦谦君子？……这些模样都离周奕笙太远了，远到冯昱时常在想，也许周奕笙也死在了那场事故里——那天从废墟里爬出来的家伙，会不会是一个被污染的怪物罢了？
指尖摩挲着手里的u盘，表面陈旧的镌刻体——Z，是周，周奕笙的周。
这是十七那天离开前悄悄藏在冯昱口袋的。
冯昱那时候才忽然明白为什么周奕笙最后忽然和他说对不起。因为周奕笙和冯昱的关系，如果是在死亡现场托孤，冯昱免不了搜身和检查的麻烦，一旦查出，冯昱就没办法在这件事上全身而退。所以一开始周奕笙打的算盘就是利用制造对“眼睛”的威胁事故，那十七的出发进程肯定会提前，当一切变得仓促，那乘乱再转交给冯昱是对冯昱最保险的；就算十七因为任何原因没有遇上冯昱，那冯昱也是安全的。
周奕笙当时被软禁在疗养院，所有的执行权限早已被罢免，所以他并不知道——或者说他不相信基地会冒风险让冯昱来监管他——本该如此的，如果不是当时冯昱受伤暂待基地，而其他同级别执行官被突发事件外调。
一个鸟笼里奄奄一息的雀儿，一个重伤患者。
命运的巧合悄然促使了一切发生。
不过当天的搜身还是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和怀疑，身经百战又天赋异禀的冯昱第一时间明白了东西的重要性，故以缅怀挚友为由争取了五分钟思考对策，最后惊险地把东西成功带出来了。不过，现在仍然是不适合查看的时机，至少要等事故被上级淡忘……
这不是一件难事，地下城基地每天大大小小的意外比想象的要多得多。即使当年进入地下城，又能位列管理层的司令员们无一不天赋异禀，但人，总是有弱点和劣根性。如今能够尽力维持表面和平已经是强弩之末。
毋庸置疑，冯昱并不是致力于对地下城管理揭竿而起。他只是信任周奕笙，随即信任他数年如一日质疑那场事故，一定有他的道理。
仿日灯闪动，冯昱轻手轻脚收好了u盘。他不希望被监听系统发现什么异常，以至于招致更多的麻烦。随着闪动的频繁，忽而仿日灯的光照变成了亮度较低的冷白色——地下城的夜晚，开始了。
冯昱看了一眼时间，皱了皱眉未发一言。随着目光下移，落在一个老相框上——一张7人的合影。他鬼使神差地走到柜子前，拿起那张相框。照片上7人神态大多都严肃，唯有周奕笙左搭肩右勾背的笑的恣意。
“老大，小周我没保护好。”冯昱心里默默念着，随后长长呼出一口气，眼皮忽然变得很沉重，“说真的，我挺想你们的。”
冯昱想着，如果闭上眼睛就能见到想见的人呢？如果闭上眼睛看见的不是老大失焦的眼睛，不是那场事故，不是满身尘土扑在他怀里嚎到失声的周奕笙，不是止不住的血……也可以啊。
惊醒一般的睁开眼睛，用力把相框放回桌上。
冯昱撑着一口气回到床上，喃喃到：“你们要改时间叫我睡觉，那我就睡吧。”
他并不担心真的会从梦话里透露些什么出来，但是冯昱在陷入意识涣散之前，他听见自己内心的祈祷声：
“小周，跟老大说一声别生气了，我想见你们一面……，就当你们又留我一个人下来的安慰，好不好？”
如果说冯昱有没有后悔的事情，那一定是那天因伤未归队——他后悔这偷来的寿数，他想如果可以就和他们一起在废墟下睡一觉吧，好过如今夜夜难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