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有时候我真的想不明白。明明人类科技能创造出像你这样的智能生命，为什么还那么固执的要用私塾这种老模式来完成所谓的人性化感染。”周奕笙蜷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生态园的玻璃壁，俨然一副心不在焉的状态。
“十七学了很多东西，如果不是出发时间紧急，十七还希望能继续跟您学习。”
“官话可不是我教的。”周奕笙嗤笑一声，他侧目看着日渐有了些人味的十七号，忽然萌生了一种如果是由十七号代替人类这个物种生存下去，未尝不是一种新生和重启的想法——果然自己骨子里还是个人类逃兵。
在数日的学习中，十七号近乎是飞速的学习周奕笙面对自然的一举一动，大量的训练数据让这双人类眼睛越来越像一位真实的人类女孩。不知道是否是有意识想要为十七提供更多的正面参照，近日来护工都频频感慨一直求生意识低迷的周奕笙都似乎有些活力 了。
“周老师，最后一堂课，我学习的好吗？”十七举着相机跑回来，像四五岁的小朋友和家长讨夸奖一般将手里的照片献宝似的递上来。
照片里的周奕笙慵懒地靠着玻璃壁，午后的阳光洒进来，折射出教堂般神圣的光线，面容白净清秀的人，像末世之下喘息的神灵……多年科研的磨砺带给周奕笙的不怒自威的气场在这张照片中被隐去，恍惚间让他缅怀起刚刚踏进研究院的那份曾经。
“十七，想记住不是骗你的。”周奕笙没有接过照片，而是迅速单手钳制住十七的双手，用了狠劲把她拽到身前，另一只手快速 地摁住十七颈后的中枢芯片，势要抽出折断一刻，停下了。
“周……老师？”
周奕笙没有回应十七，没有低头看她的眼睛，只是平静地注释着玻璃壁之后的什么所在，：“我知道你们看得到，答应我的条件。我只给你们五分钟，否则我会折断芯片，你们的计划赶不上出发日程，上面会不高兴吧。”
沉默像死气一般凝结着周遭的空气，十七被迫伏在周奕笙的胸口，耳边唯有那一声又一声心跳，咚、咚、咚。
“还有三分钟。”周奕笙轻轻地开口。
而这一次，玻璃壁却破开了另一扇门，门内缓缓走出一个身着制服的男人，面色沉如墨滴，像豹子一般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周奕笙。
“我们聊一聊。”来人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感，而吞咽的动作却暴露了他对周奕笙实在没有十足的把握。
“冯昱，还有一分钟。”周奕笙释然地笑了，纵然笑意难达那双温润的眼眸深处。
“你**为什么非要这样！”被称为冯昱的男人再压抑不住怒火，面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算我求你行吗！你现在听我的，我来想办法……”
十七看不到身后咆哮的男人的表情，但这个名字是基地执行副官的名字——天才战争专家冯昱？和周老师是什么关系？这两位的保密等级都太高了，完全检索不到任何消息。
“冯昱，我累了。”
周奕笙不再报时，钳制着十七的手也忽然脱力——十七听见周老师说——往回跑，别回头。
她感觉思维一片混沌，推理系统完全解读不了刚刚发生了什么。她照做了。
“你**真的是疯子！禁止攻……”
冯昱声音很大，很凶，但依旧盖不住子弹的破空声——忽然世界安静下来了，然后是肉体碰撞地面的闷响。
十七克制着系统警报的指令声，也摔到几步之远的地面上。
她看见穿着制服的男人单膝跪在地上，颤抖的手死死捂着周奕笙身上冒着血的洞口，他脸上还是没有表情，甚至眼睛里似乎没有灵魂。
“痛啊昱哥……别摁了。”周奕笙虚弱地笑着，阳光照在他身上的感觉都是冷丝丝的，“你的人是专业的，肯定活不了了。要是你的枪法，说不定没那么阵子好疼……”
“你想把我也逼疯是吧……”冯昱声音颤颤地，“周奕笙，别睡。”
“这不……你别那么难受，我愿意……多疼一会。”周奕笙断断续续地呢喃着，喉头的血梗得他的声音沙哑，“昱哥，我这懒鬼……先退休阵子，我去那边等你。”
“周奕笙！我叫你**住嘴……”
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周奕笙手背的滞留针上，可周奕笙已经再没力气抬起手来。这帮人精居然派冯昱来看着他……真是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应该把冯昱也支走的……但是最后还能见到他，说真的有些自私的开心啊……
“冯昱……对不起……"
冯昱感受着手心的温度渐渐流失，他眷恋地抱紧了那躯壳，低声呢喃了什么。良久，终于麻木地站起身，指挥着工作人员收拾现场，又一副冷漠的刚刚一切如常的模样——直到，走到十七的面前，对上十七的目光，竟是片刻恍惚。
短短一月的机器训练，竟然能连眼神都像七八分吗？
“冯副官……周老师，想要什么？”
“解脱。”
“那冯副官，周老师想离开这吗？那如果我刚刚没有执行周老师的指令，他是不是不会……”
冯昱歪头从上至下打量着十七号，冷声打断到：“不会，从他答应做你老师开始他就在等这一天。只要他挟持了你，无论以紧急情况保护人类财产，还是以人类叛逃罪……这是他设计的死局。”
冯昱说这话说的艰难……明明他早已经看出周奕笙的意图了，但他仍然心存希望——那些活力，那些生命力，是周奕笙真的……不是骗人的。
周奕笙，深谙其道的骗子。
十七走近了冯昱一步，抬头注视着冯昱通红的眼睛，：“冯副官，如果周老师从未真心想教导我，那我并未达标作为人类眼睛的要求。”
冯昱深吸了一口气，侧开了目光，：“他用倒计时逼我出来对峙，就是在告诉我你是他用心教的关门弟子，我相信他的教学水准。”
“冯副官，那您能否告诉我，为什么周老师想要解脱？”
冯昱沉默着，手心里干涩的血渍让他觉得不安和疯狂几乎要充斥他的心脏，刚刚十七号的眼神让冯昱想起末日危机初期，在地面基地时，年轻气盛的周奕笙梗在领导面前据理力争沿海警报的重要性，那次周奕笙抽了冯昱的枪抵在自己太阳穴上，冲着会议厅一众大佬咆哮着：
“司令，如果诸位从未真心想信任我，那我并未达标作为末日监察的要求！现在，请相信我，如周某误判，以死谢罪，不浪费基地的粮食。”
那样鲜活热烈，意气风发的人，居然也有一日会倒在自己面前……
冯昱想自己一直挽留他是有私心的，刚刚流失在手心里的温度好像是来自冯昱的胸腔一般……末日铺天盖地的孤独感，第一次对冯昱有了实感和威慑。
久久没有冯昱的回答，十七号最终还是被人类生命研究所的人带走了，她明天清晨就要出发地面，同样没有等待和悲伤的时间。
面对已经焕然一新的生态园，冯昱怅然若失地接过工作人员收整的东西——一台摔碎的相机，一张照片。
晚霞最后的阳光洒进来，生态园内仿佛具有教堂般神圣的光线——而神明悄悄离开了。
“周奕笙，你学生的问题我不会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