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凝寒,九难与宁公作别,当日于荣枯堂山下客店住下,次日费近半日工夫方至山门。
山门外,只见其内一株大树,树叶皆是金黄,树冠遮蔽半座荣枯堂。
尚未进山门,只见一人上前。
那人道:“二位可是要入我荣枯堂山门。”
见那人一身僧人打扮,九难施礼道:“正是。小僧初来宝刹,还请师傅指点。”
那人道:“指点不敢,我不过一守山门的。既是山下上来的,也该懂些规矩。”
九难道:“那是自然。”
那人道:“那就快些的吧。”
凝寒道:“不知是何样规矩。”
那人道:“自然是实打实的规矩。”
嘴上说着,脸转向一侧,一手上下颠着。
凝寒取了一锭银子放于那人手上,那人脸也不转,道:“就进去大半个人那。”
凝寒又取了一锭。
那人道:“一个人。”
凝寒道:“银子倒是有,可你这手,怕是要折了。”
那人不耐烦道:“抓紧的。”
凝寒又取了两锭银子,放于那人手上。
那人转过脸来,单手将四锭实打实的银子颠至半空,又单手接住。
那人道:“是懂规矩的。二位,请吧。”
凝寒道:“我且问你……”
那人忙打断道:“别来问我,有事你问里头人去。”
二人进了山门,入至院内。
院子正中,便是那个大树。
日光穿过,金光烁耀,山风掠过,金声铮锵。
凝寒只觉怪的很,便飞身落于树上。
九难在树下唤了数次,凝寒方随手摘了片树叶落回地上。
凝寒将树叶递给九难,道:“师兄你瞧,这树叶,是黄金打造。”
凝寒又道:“这树是棵枯树,并无半颗嫩芽,更无半片新叶。”
九难手持金叶看了半日,复交还凝寒手上。
九难道:“别人家地界,你也收敛些。虽说这偌大的院里没半个人,也别太放纵了。”
凝寒垂头应了。
二人一道进了大殿,大殿内正中所供并非佛像,只一木牌,上刻“天下苍生”四字,大殿两侧,另有共三十六塑像。
二人见此般,也大为不解。
凝寒道:“那三十六尊塑像,又是哪些佛么。”
九难遍观诸像,只摇头道:“这三十六塑像,我未曾见过。”
话间,一小僧上前施礼。
九难道:“我且问你,荣枯堂因何拜的是天下苍生,这三十六尊塑像又是哪般。”
那小僧道:“自荣枯堂创立之初,拜的便是天下苍生,只因荣枯堂便是为这苍生而立。生而喜,亡而悲,荣枯堂看破生死,自是要拜这苍生,只愿有朝一日,苍生可脱这至喜至悲轮回之苦。”
九难道:“这倒是极度超脱,世所罕有。”
那小僧又道:“此三十六尊塑像,也非哪尊佛,而是三十六冥帝。”
九难不禁惊了一下。
凝寒道:“三十六冥帝我倒知晓,只何人塑的这像,又仿的是何人相貌。”
那小僧道:“小僧不知。据传,荣枯堂创立之时,先主依画像所塑。”
凝寒道:“这画像又是何处所得。”
那小僧道:“小僧不知。”
凝寒道:“你且去吧。”
那小僧并未移步,只道:“二位可是上香,或是有所求?”
凝寒道:“你家家主可在。”
那小僧道:“小僧可待为通传。只主人尚在会客,一时恐脱不开身。”
凝寒道:“那便暂且住下。”
那小僧道:“小僧自会替二位安排。”
话虽完,却为动半步。
凝寒道:“怎的了。”
那小僧只伸出两手。
凝寒会意,取一锭银子予他。
那小僧道:“传话的银子够了。”
凝寒又取了一锭银子给他。
那小僧道:“还请将那金叶给了小僧,由小僧转交主人。”
凝寒便将那金叶给了那小僧。
那小僧道:“小僧先安排二位住下,稍后自会传话于主人。”
凝寒,九难随那小僧出了大殿,转过数道弯,入至所谓客房。
客房虽陈设简单,倒也干净,尚用不上寒酸二字。
那小僧去了,二人掩了门,凑合着歇上一歇。
时至饭点,一人送饭进房。
那人装扮倒也寻常,不见半分出家人模样。
凝寒见桌上不过两碗菜,两碗饭,忙将离至门口之人唤了回来。
那人道:“有事?”
凝寒道:“荣枯堂就这般待客不成。”
那人道:“你可真会说笑,谁说这住得客房之人一定是客呢。”
凝寒道:“我倒要听听你这关于客的道理。”
那人道:“没甚所谓道理。我荣枯堂也并非那无名无望的小寺小庵,这上香求事之人也算未曾断绝,若是来个人便以贵客款待,我荣枯堂还能撑得了几日。再者说了,何为客,主家未曾吩咐,便是寻常人,算不得客。”
凝寒道:“说得好。”
那人道:“多谢谬赞。”
凝寒冷笑道:“说你两句,你倒自傲。”
那人道:“不敢。”
凝寒道:“那就把饭菜换了来。”
那人道:“有银子,都好说。”
凝寒掏了两锭银子,暗调灵力,直抛进那人怀里,那人倒稳稳接住。
凝寒道:“有些身法。”
那人道:“公子跟前,不敢炫耀。”
凝寒道:“换好酒好菜进来。若是如不得眼,看我不拆了你荣枯堂。”
言罢,开白骨扇扇起一阵阴风,直将桌上那几碗饭菜砸向那人,那人倒持托盘稳稳接了下来。
那人去后约半个时辰,带了几个人进屋摆饭,虽只有半桌,看着倒也不错。
连住两日,尚未见得荣枯堂之主,银子花的倒是不少,怒气也添了不少,若非九难硬拦着,保不齐凝寒真要杀人。
又过半日,一人门外通传道:“二位,主人有请。”
二人随那人至一小厅,厅上正坐着一人。
只见那人,约三十来岁年纪,束发戴冠,衣袍耀目,生一双含光目,纹两道下弯眉。
凝寒斜撇了那人一眼,径直坐了。
九难施了一礼,也坐了。
那人道:“荣枯堂现主叶知瞻,怠慢二位。”
凝寒道:“不敢,您老家大业大,诸事繁忙,不枯等几日,怎能见得尊容。”
叶知瞻道:“不敢。这两日有客登门,款留了两日。今日送客离去,便急请二位一见。”
凝寒道:“不知何样贵客,竟劳烦荣枯堂之主亲自款待。”
叶知瞻轻笑道:“不提也罢。”
凝寒道:“可别,我倒想听个仔细。既是如此贵客,也当问个清楚,来日若是偶然遇到,也不致冲撞了。”
叶知瞻道:“说来惭愧,我如今倒没问的出其名姓。”
凝寒道:“想来这其中有些故事,不如讲来听听。”
叶知瞻道:“二位既要见我,想必有要事,不如先把正事料理妥当再提不迟。”
凝寒道:“不急。耽搁了这些个时候了,不差这一两句话的时候。”
叶知瞻道:“那好吧。”
叶知瞻又道:“数年前,一人于一山顶埋骨立坟,那本是我荣枯堂地界,我自要带人前去问责。那人剑术极好,我带的也是好手,他虽无半分修为,却抬手间便将众人放倒。后我以礼相待,这才知内中因由。因旧友早夭,又思慕这极好的景致,便遵旧愿,葬骨于此。我怜其这份旧情,便允了那地方予他,又派人替他建了所宅院。本是举手之劳,他前两日持礼来谢,我自要亲待。”
凝寒道:“原是被打怕了。”
叶知瞻道:“因旧友之故,出手重些也是常理。我只尊他那念友之情。”
凝寒道:“敢问其相貌兵刃。”
叶知瞻道:“容貌倒也寻常,只目生异瞳,持金银双剑。”
凝寒惊道:“竟然是他。”
叶知瞻道:“公子知道此人?”
凝寒道:“曾有数面之缘。”
叶知瞻道:“公子可知其名姓。”
凝寒道:“他既不告知于你,我又如何多言。招惹他,莫不成你也要做阳延祇第二不成。”
叶知瞻道:“不敢。”
凝寒道:“行了,正事要紧。”
叶知瞻道:“敢问二位此来,所为何等要事。”
九难道:“小僧此行,正为圣物而来。”
叶知瞻道:“何样圣物。”
九难道:“四面佛所留圣物,乃一九环锡杖,奉师命特来参拜。”
叶知瞻道:“二位海涵,荣枯堂实无此物。”
凝寒道:“怎生可能。莫不成你荣枯堂不敢将此圣物示人不成。”
叶知瞻道:“公子息怒。某自幼长于此地,未曾见过更未曾听过有此圣物,即便族内长辈,也未曾闻知此事。实属无此圣物。”
叶知瞻又对九难道:“莫不是尊师记岔了。”
九难道:“不会,师尊之言,句句属实,无一虚假。”
叶知瞻道:“你怎知晓。”
九难道:“师尊辈分极高,修为不凡,精通佛法,通晓世事,不需此虚伪之言蒙污己心。师尊乃小僧教养授业之师,更是尘世少有可使小僧完全信任之人,我又何须多此妄疑。”
叶知瞻道:“话虽如此,我所讲也是实情。”
凝寒道:“你又何须反复此诓骗之语。”
叶知瞻道:“荣枯堂若有此圣物,也算是受我佛恩沐了,于天下众生也是极好之事,我又何须隐瞒。”
叶知瞻又道:“二位既言语确凿,还请二位多留几日,查个清楚,寻个仔细。”
凝寒道:“也好。若查出你言语不实,我平你荣枯堂。”
叶知瞻道:“二位暂且歇息,容我与族内长辈商议一番,明日再请。”
二人回至房内,凝寒掩了门。
凝寒低声道:“你方才有言,尊师乃你少有完全信任之人,除此还有谁。”
九难道:“还有你,还有与你我一并交好的几位弟兄,再没了。”
凝寒道:“果真?”
九难道:“字字为真,何须唬你。”
至于饭时,倒省了来人讨要银钱,直接摆了满满一桌子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