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雨淅淅沥沥连下了两日,至三日夜方停。
次日一早,二人本欲辞行,却未寻得宁公,寻至侧书房,也未寻得宁守诚,只一小厮守在门外。
凝寒问起宁守诚去向,那小厮道:“老爷命大爷回内宅候着,想必几日不便出门了。”
凝寒道:“可是有甚事么。”
那小厮道:“也没甚事。不过是老爷训教大爷罢了。”
凝寒道:“不知宁公现何处,现已放晴,我二人也该当面作别。”
那小厮道:“二位虽是全礼,只怕老爷没空。”
凝寒道:“可是有甚要紧事绊住了。”
那小厮道:“倒是要紧事。镇上有人亡故,老爷又是甚有威望之人,这等发送大事,自是要老爷出面的。”
九难道:“烦请带个路,这等要紧事,小僧兴许帮得上忙。”
那小厮道:“能不能帮得上忙小的不知道,那也得看老爷如何安排。大师傅若是不在意,跟小的来吧。”
那小厮讲完,领二人出了大门,转过街巷,行至河边,又行几步,见河岸之上围了不少人。
那小厮道:“二位去吧,就在前头,我家老爷也在那。小的告退。”
凝寒点了下头,那小厮转身去了。
二人走进人群,见一妇人倒在一少年尸身哭嚎,那哭声刺入人心,直教人心肝欲裂。
那亡者浑身湿透,更像是刚被捞出来一般。
二人未瞧见宁公,只得小声向身边人打听。
闻之宁公现进了故者家里安排事务,现也不好过去叨扰。
又打听这亡者详细,倒也知道个大概。
亡者姓丁,乃家中幼子,如今年岁比宁家公子小个三两岁。
丁家家境本来倒也寻常,也不知是家境好转在先,还是这丁家小儿与宁家公子相识在先,反正自那以后家里殷实了不少。
那时候,丁家小儿不过七八岁,这宁家公子便时常邀丁家小儿回家长住,短则半月,长则半年,到如今也有不少年头了。
据传说,二人一并上学,一并吃住,是真是假外人也是辨不得。
昨夜,也不知因由,这丁家小儿便投了河,今早被路人瞧见,才喊人捞上来,丁家人还一个劲喊着救,哪还救得起来。
正听边上人小声说着,宁公与一行人自转角出来。
宁公身后那帮人,浑身简素。
边上人小声道,那跟着宁公身边之人便是丁父,后面的都是他家里人。
待那一行人走上前,凝寒,九难忙上前施礼。
宁公瞧了二人一眼,转身对丁父道:“该嘱咐的我都嘱咐了,该安排的你着手安排便是了。”
丁父道谢。
丁父又道:“还有一件事,还请宁公操持。”
宁公道:“你讲便是。”
丁父道:“小儿是横死的,是难入轮回的,还请宁公做主,请荣枯堂度化一番。”
宁公道:“这话你都说了三遍了,我再讲一遍,大可不必。人虽死的蹊跷,也不会困在这。”
丁父道:“宁公说的有理,可我当父亲的毕竟过意不去。倘若有个万一,那岂不坏了我儿来生。”
宁公道:“我这有一人,倒比荣枯堂要好。”
宁公转身指着九难道:“这是金文寺高僧,比那荣枯堂之众好过百倍。”
丁父道:“话虽如此,可毕竟金文寺是外来的,比不得荣枯堂。再有,这度化之事,荣枯堂千百年来做的就是这个,总好过旁的。”
宁公道:“我即便派人替你请了来,那银子钱,你如何给的起。”
丁父道:“我家虽穷,银子钱倒还是有一些,让我儿好生去了才是理。”
宁公道:“就是把你家的家伙全卖了,也得再添个几倍才够。”
丁父道:“我再想法子就是了。我儿还小,走也得走的体面些。”
宁公怒道:“顽固。”
讲完,转身对跟着自己的小厮道:“你即刻回家,传我的话,派人去荣枯堂请人,请两班十八人下来,再命人备好银子钱和招待事宜。”
那小厮领命,去了。
宁公又对丁父道:“看在你我两家小儿自幼交好份上,我替你办了。”
丁父大礼相谢。
宁公又道:“你找几个在这搭个棚子,横死暂不便进门,先在这清理妥当,换了衣裳,待明日荣枯堂来了人,念诵一番,想必便可回家了。到时候你听着他们安排便是了。”
丁父再谢。
丁父带人去忙活,宁公将凝寒,九难领至人群之外。
宁公道:“二位要去,尽管去了便是,在意这些个虚头作甚。”
凝寒道:“即便是去,也该与宁公作别。”
宁公道:“见也见了,别也别了,去吧。”
九难道:“如今见这般大事,小僧恳请再留几日。”
宁公道:“想留下就留下,不必问我,屋子暂给你留着。荣枯堂度化亡者,你边上瞧着便是,这边人不信你金文寺的。若是有什么吩咐于你的,想必也没甚用的着你的,你愿意搭把手就搭把手,不愿意就离得远远的。”
二日,白日已过半,荣枯堂一行十八人方才赶来。
未见宁公,只一家仆引路。
那十八人皆是僧侣打扮,面上油光直映日阳。
一行人先来至河边,于棚前诵经至午夜,方命丁父带回家入殓。
次日,凝寒,九难跟着这十八人出了宁府,至于丁宅。
院子虽是简陋,也已摆好灵堂,毕竟幼子之殇,倒也简单些。
为首一人唤过丁父,问过诸事,又仔细推算一番,择定停灵七日,十八人分作两班,念七日祈业咒,安魂咒,往生咒。
凝寒,九难毕竟外人,半点帮衬不上,只得寻得地方坐下,也时时张望着,看能否帮得上一二。
九人灵前持颂,声音洪厚,满院听得清楚;九人僻静处吃茶,谈笑风声,倒也不避众人,不在意旁人眼色。
不多时,凝寒见九难面色有异,忙张口问询。
九难道:“师弟可听清这经咒不曾。”
凝寒道:“极为清楚。怎的了。”
九难道:“这经咒不对。”
凝寒道:“哪里不对。”
九难也不答话,只起了身,往那僻静处而去,凝寒也忙跟了上去。
九难上前合掌施了一礼,道:“小僧叨扰了。”
那九人中一年岁较长者道:“小和尚,听得他们念经,你也忍不住要念上一段不成。”
另几人闻此,不免一阵哄笑。
九难道:“小僧外来之客,不敢妄为。”
那人道:“那是闲得发慌,寻些事做?”
九难道:“倒也不是。”
那人道:“那为何事,扰我等清净。”
九难道:“小僧一事不解,特来请教。”
那人道:“讲来听听。”
九难道:“小僧一旁听这诵经持咒,不免一问,这经咒可是念岔了。”
那几人又是一阵哄笑。
那人止了笑,道:“这经咒要是念岔了,跟吃饭砸了碗有甚区别。小和尚,年经轻轻就会这般打趣。”
九难道:“祈业咒,安魂咒,往生咒,小僧自幼随师习学,方才闻得众人持颂,不同处却有一半,故有此问。”
那人笑道:“你在哪里拜的佛。”
九难道:“小僧师从金文寺。”
那人道:“你就会说笑,金文寺哪学这些个。金文寺念的,哪一卷不是兴国安邦,稳朝定局的大经,哪能会这般度人的经咒。讲胡话也该有个胡法。这几卷经咒,我门哥几个也是打小就跟着学跟着念的,你不会是说是师父教岔了吧。莫不成这传了千百年的经咒还抵不过你这小和尚一句话么,还是说师父念错了一辈子,我哥几个错了半辈子。”
那人便喝茶便摆了摆手,不耐烦的道:“回宁府歇着去吧,这用不着你。你在这还得让主家招待你,你就给他们少添些麻烦吧。”
九难只得施了一礼,依旧回旧处坐着。
经念七日,凝寒,九难也陪了七日。
宁公每日派人,代宁守诚为亡者上香。
宁守诚身影却始终未见,不论丁宅,还是宁府。
待及送丧,二人不好相送,待送葬队伍去后,九难只能朝灵去方向默念一遍往生咒。
事完,荣枯堂众人收了银两,送出府门。
此全程宁公并未现身,仍是家仆代劳。
二日,凝寒,九难入至书房,与宁公作别。
宁公道:“去便去了,还走此虚礼,烦人。”
九难道:“叨扰数日,不敢不亲自作别。”
宁公道:“你虽有心,也得看别人乐不乐意。”
九难道:“小僧……”
宁公打断道:“好了,不必讲了。”
凝寒道:“这几日怎未见宁公子。”
宁公道:“他这几日面色不好,又好友新殇,有些遭不住。我便命他好生歇着了。二位不必担心,过些时候便好了。”
凝寒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