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以来，蓝家的狗出现异常反应的现象，终于被主人发现了。
这条也就半岁多大的公狗，每当进入夜晚的时候，就躁动不安，魂不守舍。它在院子的高墙内左冲右突、极限跳跃，像企图越狱的囚犯。屡次失败后，它来到楼顶的露台上，从栏杆的空格俯瞰不远处自由、开放、狂野的同类——这些不受约束、管制的狗成群结队，尽情尽兴地在村中的野地追逐和交欢。近段以来，它们将交欢的地点集中在了蓝家附近，把这里当成了性爱的乐园。而对坦克却是课堂。借着路灯的光照，坦克像一名校门外的少年，旁观校内老师学生的教学和实践。这些师生真是幸福和欢乐呀，它们言传身教、上行下效，亢奋活泼、耐力持久，像是天天在过节的富人。这些放荡的狗，第一天被坦克发现的行为，就魅惑地吸引了坦克，生动地教育、启蒙了坦克。它年幼的身体忽然春心萌动、欲火中烧，过早地成熟。它渴望进步，加入同类寻欢作乐的行列或队伍。无奈高墙阻隔，而楼顶的露台比院墙高出十丈，如险峻的悬崖。它想获得翻身解放，除非不要命地往下跳。
连续几天，蓝能跟早上或上午起床后，总是发现坦克不在房屋里，也不在院内。他打开院子大门，便看到坦克在院门外，精疲力尽地守候，其实是等候门开进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它是怎么出去的？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它为什么出去？它出去想干什么？都干了些什么？
一连串疑问或拷问，像锁链绑住了蓝能跟。他当然急着把心锁打开。
这天晚上，蓝能跟破例不与美伶睡在一起。他佯装进卧室了，还重重地关上门。然后他再悄悄地开门，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三重门，蹑手蹑脚地出去。
他在房屋正面西北角的草丛中潜伏，像侦察兵近距离观测敌营一样，观测自家房屋的动静。不久，他望见坦克出现在楼顶的露台，然后纵身往下跳。他的心吊到了嗓子眼上，想扑出去营救已来不及了。好在坦克的跳楼更像是飞，它像是长有翅膀，轻盈地降落在地上。然后它开始跑动，像离弦的箭一样射进黑暗中。
蓝能跟找到坦克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他的手电筒照见了惊心动魄的一幕——一只母狗正在与坦克野合，面朝南北两个方向，各自其实是共同享受幸福时光。面对突如其来光芒的照射和人的呵斥，两狗也没有中断关系和分开。这点人没法和狗比，人遇到捉奸首先的反应是分离，然后仓皇出逃。但狗却不一样，纵使天打雷劈、山崩地裂，也要将乐事进行到底。
蓝能跟看着他信赖的狗，正在被别的狗勾搭行奸，并且在人严厉呵斥的情况下也没有中断和停止。它们对人的存在和威胁熟视无睹，真是胆大包天，流氓透顶。
面对坦克的不忠和背叛，蓝能跟显然是失去了理智。他疯狂地跑开，很快又疯狂地跑回来，手里多了一根铁棒。他把铁棒高高举起，朝着一个狗头，重重地打击。
狗凄厉的惨叫惊动村庄，引来了本不安宁的人们。他们循声或如影随形相继来到现场，看到一条狗还在吠叫，而另一条狗则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
人们认得活并痛哭着的狗是坦克，它的眼睛含着泪水。而生不如死或行将死去的狗没有名字，但都认得它的主人是韦山。
主人韦山到来了，但他看见的只是狗的尸体。很显然他的狗是被打死的，因为狗的脑浆迸溅，血流一地。
杀狗的凶手蓝能跟也没有离开现场，他像是敢作敢当也像是被先到来的人控制了，他的手还拿着铁棒，铁棒还在滴血。还有他的狗，与死去的狗寸步不离，像忠贞的情侣、当事者和目击者。它固执地留下，像是为了作证。
经过一番争吵和理论，韦山指着蓝能跟，说：“不管是我家的狗勾搭你家的狗，还是你家的狗诱奸我家的狗，狗死活都不会说话，你也拿不出证据。目前的迹象表明，你家的狗诱奸我家的狗可能性更大，因为大家都看到了，你也看见了，你家的狗对我家的狗不离不弃，眼睛含着泪水，现在还在哭。这说明什么？说明你的狗对我的狗，爱得很深。蓝能跟，你现在把我的狗打死了，它是我的狗，可它也是你的狗老婆呀，你为什么舍得下这么狠的毒手呢？”
蓝能跟像是吵累了，也像是理亏了，他疲沓地说：“我赔钱就是。”
“我不要钱！”韦山说，这个韦甲的堂弟韦乙的堂哥口气铿锵有力，“我不和你做买卖。”
“那你讲怎么办？”蓝能跟说。
“杀人要用血来还，一命抵一命，这是人道。你现在打死了我家的狗，拿你的命抵狗的命，这又不人道。那么，就用你家的狗来抵命好了。”韦山说，他像是盘算好了或计划好了，把处理方案讲得是头头是道和流利顺畅。
“这个……我不能答应，”蓝能跟看了看坦克说。他发现坦克也在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恩怨。
“你不答应也得答应，这是最公平和妥当的解决办法。”韦山说，他看着在场的观众，“大家讲是不是？”
群众纷纷附和，一致认为狗命抵狗命妥当和公平，就差没有投票。
坦克这时候走动了，它来到主人跟前，低头，摇着尾巴，像是恳求主人同意放弃它的生命。然后，它走到围观群众的中央，像是烈士站在了断头台上。它仰着头，却夹着尾巴，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韦山这个时候提议，要蓝能跟当刽子手，亲手结束坦克的狗命。
“这个我做不到！”蓝能跟坚决地说。他把手中的铁棒一扔，转身就走。
蓝能跟是怎么回到家的，又是什么时候回家的？他不完全记得了。他只记得，离开众人之后，他是在众人附近呆了一会的。他回望黑压压、团团转的圈子，目光缱绻和决绝，像是对亲人爱恨交加的人望着亲人即将被处决的刑场。然后，他听到噗噗铁器敲打骨肉的声音，接着是群众的呼喊声，这些声音像夹着闪电的雷霆，把他击倒在地。被地火烧过一次的蓝能跟，又遭天怒和人怒。如果地狱真有十八层，他一定是跌到了最深的那一层。
蓝能跟出现在自家的院外，已是天亮。院子大门是关闭的，这没问题，昨晚出去的时候他把大门关上了。他开门进了院子。房屋的门是虚掩着的，也许昨晚心急，忘了关了。进了房子之后，他还在楼下呆了一会，却看着楼上，像是在想怎么跟楼上的人交代昨晚发生的事。想着想着，他忽然感到了什么不妙，飞跑上楼。只见卧室的门锁被撬坏了。他推门进去一看，卧室里没有了美伶。
